【文韻·相遇】房東大嫂(散文)
沿著勝利街新華路向南,有一片住宅小區(qū),再向南一些,三所學校的教學樓矗立在那里。十幾年前,我因為孩子上初中的需要,在這片住宅區(qū)里租了房子住了三年。這三年的時間里,我遇到三家房東。其中一家的房東大嫂比我年輕許多,由于房東比我大幾歲,所以我總是稱呼她為房東大嫂。
房東大嫂有一張瘦長的臉,上面鑲嵌著一雙大眼睛,顴骨微高。她快人快語,嘴巴常常是張開的。我常常想象,如果她被扔進人群里,一定很難辨認出,因為她的外貌并不出眾,但她特別愛說話。
我原先租住的房子在一樓,和房東大嫂一個單元,她家住四樓。我們經(jīng)常抬頭不見低頭見,房東大嫂非常熱情,每次見面都會主動打招呼,問我們回來了,還是出去,吃飯了沒等等。有一天傍晚,我和孩子在外面吃過晚飯,剛剛走進小區(qū)大門,就看見我們租住的單元門口圍滿了人,他們正在吵得不可開交,旁觀者更是看得津津有味,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房東大嫂也在其中看熱鬧,她一扭頭看見我們,立刻沖出人群,悄悄地拉起我,避開眾人,上樓去了她家。
房東大嫂家里的沙發(fā)茶幾雖然略顯陳舊,但勉強能用。她的家具擺設(shè)也很簡單,給人一種寒酸的感覺。她請我坐下,我剛準備坐下,她就開了口,告訴我,我們的原房東是一位神秘的女士,同住一個單元卻沒人知道她的底細。更令人震驚的是,這位女士本身就是租客,但她卻私下里把一間臥室轉(zhuǎn)租給了我們。她違反了與房主的租房約定,即不得轉(zhuǎn)租他人,因此被房主發(fā)現(xiàn)后,通知她當天晚上立即搬家。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們毫不知情,我有些發(fā)慌,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房東大嫂這時沉默了片刻,然后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告訴我她家可以租給我們一間房,房租和之前一樣。她問我是否同意。我環(huán)顧了一下她的家,她夫妻住一間臥室,她的孩子每天寫完作業(yè)后會去他爺爺家住,因此還有一間空臥室可以租給我們。房東大嫂繼續(xù)勸說道,你們初來乍到,時間緊迫,再加上只是高了三層樓,可以省去你們再費力尋找房源的麻煩。我沉吟片刻,覺得她言之有理,于是答應(yīng)了下來。
搬家時,房東大嫂熱心腸地幫忙,忙前忙后,嘴里也不忘閑談。從她的談話中,我得知她家是拆遷戶,兒子正在上小學。她的丈夫每天在勞務(wù)市場找活干,早出晚歸,我們很少見到他。房東大嫂說,她丈夫身體不太好,每天出門前都要自己給自己打一針藥,為了生活實屬無奈。
房東大嫂也有自己的工作,她在對面豪華小區(qū)里做保潔,工作時間相對寬松些。中午她會回家給孩子做飯。有時候下午沒活,下班就早。她在家里看電視,嗑瓜子,也會出去串門。每當我洗衣服或整理房間時,她總是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地跟我說些閑話。一開始,我還耐心地聽著,但后來聽得多了,心里多少有些厭煩,便心不在焉地敷衍她。幾次下來,她就不再跟我說那些家長里短的雜事了,家里安靜了不少。后來,我對安靜的房東大嫂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又主動找她聊天,讓她講講自己的事情。
“我有什么好講的事?!狈繓|大嫂瞪大眼睛,先是一愣,顯得有些緊張。
“不愿說,咱就不說。有啥為難的?!蔽覄窠獾溃闹袑ψ约旱奶嶙h生出懊悔之意。
“也沒啥,大姐,實話說吧,我姐妹眾多,家里沒錢供我們念書,其實,我也不是讀書的料。很小就出來打工,然后碰到了孩子的爸。他年齡大,懂得照顧人,那時候是郊區(qū),條件也還行,我就不顧家里反對,和他結(jié)婚了。哎,看著孩子不好好學習,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現(xiàn)在經(jīng)常拿你做例子教育孩子呢?!?br />
“我有啥!不就一普通人么?!蔽覒岩勺约郝犲e了。
“你看,姐姐你家孩子上學,還租房子,這得多好的條件?。 ?br />
“也不是,沒辦法,我們那里撤了中學,只能這樣幫孩子完成學業(yè)?!蔽医忉尩?。
“還有你們逢年過節(jié)分東西?!彼拇笱劬σ恢倍⒅?。原來她看見我給原房東送的單位發(fā)的福利了……
時間過得很快,孩子又放年假了。在房東大嫂家收拾行李時,我等她回來,把從家里帶的一些單位發(fā)的福利送給她一些,以表示這段時間以來對她的感謝。大嫂看著那些平常她不太舍得買的東西,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兒子看到那個禮盒,控制不住欲望想要打開嘗嘗鮮,但房東大嫂不讓,說這些好東西要留著去姥姥家的時候一家人一起吃。
房東大嫂又面對我,說了一些感謝的話,然后起身在大衣櫥里翻找,找出幾年前她擺地攤時的一些襪子和防曬披肩讓我挑選。我想著她以后可能還會用這些物件擺攤掙錢貼補家用,于是挑了個款式過時的防曬袖,覺得這個最實用。我一邊拿著防曬袖一邊抬頭看房東大嫂,她的眼里布滿淚花,“姐,你就是好人?!彼f,“我們雖然窮點,可我不想欠人情?!弊詈螅彩怯秩o我一打質(zhì)量過硬的襪子。
后來,房東大嫂從打工的小區(qū)帶回一盆君子蘭。她告訴我,這是業(yè)主扔掉的,她覺得好看就撿回來了,要不然多可惜??!那個花盆里生出了許多棵君子蘭的幼苗,她分給我兩棵,說很好養(yǎng)活。
那兩棵君子蘭,宛如我家中的守護神,已經(jīng)陪伴了我六年之久。它們的葉片逐漸從嫩綠變得墨綠,層層疊疊,生機盎然??墒?,無論我怎樣細心照料,它們卻始終保持著那份優(yōu)雅與寧靜,未曾綻放出那令人期待的花朵。每當我推開窗戶,陽光灑在君子蘭上,那深邃的墨綠色便在陽光下閃爍著光澤,仿佛在訴說著它們的故事。而每當我看到這一幕,我的思緒便會飄遠,想起那位善良的房東大嫂。
時光匆匆,不知道房東大嫂現(xiàn)在的生活是否如她所愿,過上了理想的日子。而我心中一直有個小小的疑問,她的那棵君子蘭,是否也像我一樣,雖然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但依然保持著那份期待,期待著某個春天的到來,綻放出那端莊的花朵呢?
我時常會想象,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再次遇見房東大嫂,定要問問她這個問題。而此刻,我只能將思念寄托于這兩棵君子蘭上,希望它們能夠感受我的情感,繼續(xù)茁壯成長,等待屬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