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韻·相遇】父親節(jié)里憶父親(散文)
我坐在偌大的窗前,外面陽光明媚。我的眼睛望著窗外,幻化出飄向大地的雪花,紛紛揚揚。一片,二片,三、四片……我的視線漸漸地模糊不清。片片雪花交織重疊,疊出一幅幅清晰的畫。那一幀幀畫,翩翩飛舞,蝴蝶一樣,帶我回到十三歲那年。
父親的音容笑貌,一幀幀,一排排,洶涌過來,聚集成一望無邊的懷念之海。
父親陪伴我,只有十三年的時間。他愛笑,仿佛從來沒有愁苦事,即使是遇上了,也是從容淡定,笑著面對。
猶記那年,我還沒上學,也就六七歲光景。每日里,按著父親下班的時間,在離家不遠處的灣邊等著。父親一般騎著自行車回來,看到我,老遠他就跳下車,推幾步,把我抱到后車座上,然后帶著我回家。我們爺倆說說笑笑進家門,母親順其自然地參與其中。鄰里鄰居自是羨慕的眼神看我們。
有段時間,不知父親為何被隔離。我們在前排家屬院,他在后排場部的庫房里,中間隔著寬闊的馬路。若目光透過窗口,穿過馬路,也能看見庫房里人影綽綽。那段時間,我不再出去玩,有事沒事就趴在窗戶上,尋找父親的身影。當我們心有靈犀,感覺彼此之間都在關注對方時,父親是微笑著的。他的大手來回搖擺,讓路過風兒帶回消息,告知我們他很好,不要牽掛他,放心就好。
時間不久,父親解封回家,他依舊愛笑。母親嗔怪,你啊,就是不長心,受得了冤,還這樣樂呵呵。父親說,干嘛把壞事變成石頭壓在心里,難為自己。再說,現(xiàn)在不是查清楚,沒事了。我多么希望父親一直保有這樣的心態(tài)啊!
我十三歲那年,陰歷冬至月,從醫(yī)院回家的那一夜,關門前,陰沉沉的天空,沒有一絲絲的風,撲簌簌的雪片一個勁落,停不下。
轉(zhuǎn)天,早晨六點,天蒙蒙亮,母親喚醒還在沉睡的我,當我穿了以前的那件顏色鮮艷的衣服時,母親讓我換一件素色的。我不明就里,還在心里起了不高興,不搭理母親的催促。推開門,雪還沒有停。人腳一落地,積雪就沒過腳背;一抬腳,雪地上落個坑。我沒有時間掃雪,母親拍打著自行車,一個勁地催促,趕緊出門趕路。小腳的母親不能在雪地里行走,她坐在自行車后座上。大雪漫路,我嘗試幾次騎行都以失敗告終,只得用力推著自行車。我倆走過的路上,一行深深的腳印旁邊伴著一道歪歪斜斜的深深的車轍。
銀裝素裹的世界里,倆人,一車,偶有積雪壓斷樹枝,嘎吱作響。抬頭望,大雪紛飛,前路漫漫。我一邊推車,一邊沉浸在埋怨母親讓我換衣服的不悅心情中,母親一直緘口不語,我們母女倆都心事重重,就覺得那條路格外難走,格外長。
父親的手很巧,他能給我制作各種玩具,也不嫌我上墻爬屋,搗蛋調(diào)皮。他不止給我做彈弓,還給我用雞毛做毽子,那枚毽子用的雞毛是我們自家養(yǎng)的大公雞身上的,花花綠綠很漂亮——也是我向伙伴們炫耀的資本。
父親對待工作的態(tài)度,從來都是勤勤懇懇,認認真真,更是一般人不可比擬。他的優(yōu)秀工作者獎狀和證書,厚厚的一摞,那是父親引以為傲的見證。
我推著自行車,一步步向父親靠近。父親在三十公里外的縣醫(yī)院住院。他術(shù)后已經(jīng)是第七天了。我不明白昨天母親為何執(zhí)意從醫(yī)院回家,到家后她又急匆匆去了劉醫(yī)生家,今早就算下大雪也得趕回醫(yī)院。
我與母親步行七里路,才到車站。我的棉衣內(nèi)里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貼在身上冰冰涼,母親久坐在車后,不曾活動,更是冷得直打哆嗦。我們倆一直咬牙堅持。天空不再下雪,陰沉得可怕。我與母親伸長脖子望向公交車駛來的方向,公交車遲遲不現(xiàn)身。等待是焦急的,漫長的。不曉得過了幾個世紀,老牛車一樣慢的公交車,緩緩駛進車站。車上乘客只有我們娘倆,它又按原路緩緩返回。我的座位挨著窗戶,一層厚厚的冰花糊住車窗,看不清外面的世界。我的心情焦躁不安,恨不得馬上就到醫(yī)院,見到父親。
我第一次在醫(yī)院陪父親的晚上,看著父親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這是他術(shù)后第二天,我問他,刀口疼不疼,他搖搖頭,沒有說話。他的嘴唇有些干裂,我就用水沾濕紗布,一遍遍給父親濕潤。夜深了,父親催促我去睡覺,你不能耽誤第二天回學校上課??晌覔哪莻€陪床的人不盡心陪護,就不去睡覺。最后,父親發(fā)火了,我才不情愿地去別的床上睡下,期間幾次起身查看父親。他都是那樣安靜無聲?,F(xiàn)在回想起來,父親為了不影響我們的情緒,他當時得忍受多么巨大的疼痛啊。
在學校里面上課的我,老走神,想著父親一天天好起來。我記得在第三天上課的時候,老師說接到電話,讓我去醫(yī)院看父親?,F(xiàn)在想來,那時的父親已經(jīng)下了病危通知書,而我不知道情況。
漫漫雪路,公交車蝸牛一般爬行著。平常半個多小時的車程,那日竟然接近中午的時候,我與母親才下車。在站點等待轉(zhuǎn)乘公交的時候,為父親陪床的人,在馬路對面看到我們,她高聲呼出,父親在昨夜十一點已經(jīng)離世。我聽著如同晴天炸雷一般。母親急吼吼地催促快走。那個時候的天,晴了,我的心沉入深不見底的冰窟。
我一路淚流,攙扶小腳的母親機械地來到醫(yī)院,進入病房。病房大門敞開,消毒水的味道還未散去,房內(nèi)三張床位,空無一人。曾經(jīng)屬于父親的床上鋪著潔白的床單。我的淚眼尋找著父親,我的父親哪里去了?我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
母親很鎮(zhèn)定,她倒著小腳去護士站,向護士說明緣由,扯了一段繃帶回到病房,扎在我的辮梢,讓我為父親帶孝。母親給我綁完辮子,又扯著涕淚交加的我轉(zhuǎn)出病房,在醫(yī)院的角落里找到停放父親的小屋。
打開屋門,父親靜靜地躺在冰涼的土炕上,面容如平常一般。我跪下去,母親坐在父親旁邊,絮絮叨叨,沒有哭。
在父親被抬上靈車前,母親命令我大聲哭,跟父親做最后的送別。我心碎了,做不到嚎啕大哭,只有眼淚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那年的秋夜,仿佛還在昨天。風微涼。大多數(shù)人家都已然入睡。忽地,父親一陣猛咳,驚醒了睡在外屋的我,母親急切切喚我,拿著笤帚簸箕進去。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睡眼惺忪地進去,只見地上一灘鮮紅的血水。我開始慌亂,床上的父親面色蒼白,勉強擠點笑,不用害怕,閨女,打掃干凈。
父親先在市人民醫(yī)院查出是胃潰瘍,轉(zhuǎn)而父親卻去縣醫(yī)院動手術(shù)。術(shù)后,父親每天早上會輸一袋血,隔幾個小時又抽出體內(nèi)的血,就這樣他堅持了七天。在我與母親回家的當夜,他孤單地走了。
村上春樹說:死并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父親走的那夜,下了好大的雪,那場雪會時不時鋪天蓋地襲來,被我永存在心底,今生今世不再消融。
父親走的那夜,下了好大的雪,那場雪會時不時鋪天蓋地襲來,被我永存在心底,今生今世不再消融。
這樣的表達,深刻感人,也充滿了親情連接生命的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