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探望(散文)
人到七十古來稀,又恰逢母親去逝,父親不再忙里忙外了,不是睡覺,就是安靜地坐在長方形的房間里看電視。再加上耳背,與人交流的機會也少了。黃昏的背影里,父親踉蹌的步伐頓了一下,顯得落寞孤寂。
每次回家探望,大姐總要說,大家分批走,免得一窩蜂式地消失,父親會寂寥地關(guān)在房間的角落里掉淚。隨我進省城,父親是十萬分的不同意,情愿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廳堂上母親的遺像發(fā)呆,然后自語:好喏,叫你別省別省,省到土里去了喏……
岳父岳母卻不一樣,七十多歲了,還得成天在地里刨土,巴望地里生出錢來供孫子讀研究生。尤其是岳父,開著三輪電動車飛快地跑,敢情還年輕著。嘴角灰白色的八字須一笑,人頓時活了起來,旁人不會以為這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農(nóng)閑的時候,岳父會靠墻坐在廳堂,看著門外的天空發(fā)呆,抑或躺在房間的木椅上瞇縫起小眼睛小酣。偶爾看著風塵仆仆的岳母打麻將輸了本錢回家,也只是看了看,并不搭話。
最近一次去探望,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岳父往飯里倒了好多濃濃的牛肉湯汁。沒幾下子,一碗米飯就下了肚,看得我既高興又眼饞,心想:“父親能有這口味就好了!”
周末,我與妻子說好了不下鄉(xiāng),可偏偏這時妻子的大媽打電話說,趕緊的,你大伯被120急救車拖走了……第三人民醫(yī)院。
妻子安慰了幾句就匆匆地往外奔。要知道,大伯的唯一女兒女婿都在北京呢。我則收拾了碗筷也跟了過去。急診室的病床上,一個滿頭白發(fā),面目清癯的老人正打著吊針,嘴里不停地叫著:溶栓,要溶栓……見我靠近,又開始嘮叨開了:早上我走了20步,腿就開始麻了,走不了,走不了了……說著,還抬起右腿,用手比劃著,“這里,膝蓋,還有腳板,不曉得知覺……”
末了,大伯還不忘記喊,“溶栓,要溶栓,過了6個小時就不能做了,趕緊的……”
一個穿著白衣大褂的醫(yī)生走了過來,笑著對大媽說:“初步診斷為輕微的腦梗,需要住院治療,并觀察?!?br />
進入病房安頓下來,大媽與妻子去辦理相關(guān)入院手續(xù),我則陪著大伯。大伯突然提議上廁所。我擔心起來,心想:“沒買尿壺??!”
正想著,大伯說話了,“幫拿著吊瓶?!?br />
我瞪大了眼珠子,“你能……”
大伯瞟了一眼,“我可以走哇。”
“哦?!蔽?guī)еЩ蟾蟛鶐撸澳悴蛔叩煤煤玫难?!?br />
“可以可以,腳是麻了——你大媽打的120急救。”大伯一邊走一邊蹩進了廁所。
出廁所的時候,旁邊床鋪的家人陪護與我相視一笑,“這老人家不是沒人說心里話——孤獨寂寞,就是抑郁,沒啥其他毛病?!?br />
晚上,妻子一個人留下來陪護,畢竟大媽年紀也大了,況且大伯能下床走動。下電梯的時候,我與兩個坐著輪椅的老人擠在一起。電梯里很安靜,突然,一個老人感嘆道:“我美好的韶華,美妙的青春啊,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
我的心一顫,想起家里的老人們,似乎明白了什么。
翌日一大早,我打電話給妻子。妻子在電話的那頭說,大伯老早就下了床,足足在走廊來回走了20多分鐘……
2024年5月21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