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老宅(散文)
昨夜又做夢了,夢見了自家的老宅。
夢醒了,扳指頭一算,搬離老宅已有三十多年,拆掉也過二十多年了。
應(yīng)該說老宅大部分是爺爺蓋的。爺爺蓋的那一排排廈房,應(yīng)該算是老宅:時間最長。爺爺在時,還未有我。爺爺去世那一年,我出生了。
我當(dāng)年生活居住的那兩間房,是父親挨著爺爺蓋的房,后面續(xù)蓋的。而我多次夢到的,就是父親蓋的房子。在父親蓋的房子里,我大約生活了十七、八年。之后,一家人就搬到別處住了。
自從我工作之后,定居城市,已有多次夢到自家的老宅——我父親蓋的房子。
夢中的老宅如此清晰,我在夢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親切:那是我幼年、童年、少年生活成長的地方。
爺爺蓋的老宅是一個長方形的大院子,南北窄,東西長。院子的正門朝西。出了正門還是一片院子,只是沒有圍墻,院子南北兩側(cè)是豬圈和柴垛,中間是出門的路。走過這條幾十米長的路,就走到了村里的大路上。老宅正西的這條大路南北走向。朝南二里半就到了渭河的北岸。朝北六里就到了鎮(zhèn)上。鎮(zhèn)上通隴海鐵路,建有火車站。爺爺輩,父親輩,他們都在火車站坐火車去過外面的地方。為生活,也為工作。我也是坐火車離開老家宅院的。如今卻回不去了——老宅已經(jīng)拆掉不在。
父親后來蓋的房子就在爺爺建的院子的東南角。東北角是奶奶住的房子。奶奶的房子我也常去,那有孫子不愛奶奶的。若不愛,必有緣由。孩童們的喜惡和他們的年齡一樣,簡單而純凈,像一面鏡子一樣直接,照個啥就映個啥。
爺爺當(dāng)年蓋的房挺多的。坐北朝南一溜廈房(爺爺那個年代這是關(guān)中農(nóng)家很不錯的房子。土打“胡基”曬干做墻,粗壯之木做梁,次之做檁,細(xì)木做椽,青瓦貼房頂,木格窗,木板門。結(jié)實(shí)而冬暖夏涼。)座落在院子的北邊。東邊也是房,南邊是院墻,西邊是正門。方方正正圍起來一個院子。院子里有好幾棵樹。有毛白楊、梧桐樹,還有一棵榆樹和桑樹。
毛白楊在正門里的前院,好像是三棵,端直挺拔,風(fēng)一吹過,樹葉嘩啦啦的作響,像正步走過的哨兵一樣,挺立在正門里一側(cè)。
榆樹和桑樹在院子中間,靠近南墻。榆樹高大枝枝繞繞,一派滄桑感。但到了春季,榆樹發(fā)芽。隨著氣溫不斷升高,榆樹的綠芽不斷繁茂起來,先是一片挨一片,后面就成了一片擠一片,像麻繩串滿的銅錢串一樣。這就是榆錢。榆錢是可以當(dāng)糧食吃的。在荒年,榆錢不但能救命,還是美食。
相距榆樹幾米遠(yuǎn)的桑樹就小了一些。相比榆樹也低也細(xì),但主桿還是超過了房檐。它的葉子此榆樹葉子大多了。但葉子不像榆錢那樣擁擠,卻也長的茂密。大太陽底下,陰涼一片。我們那時是孩子,喜歡桑樹,不是為乘涼,是為桑葚。桑葚是桑樹結(jié)的果實(shí)。未成熟是硬綠的,味道很酸。成熟后顏色紫紅,質(zhì)地變軟,味道純甜;站在桑樹下,大人舉起手來也是夠不到桑葚的。我們孩子就找來帶鉤的木棍、竹桿,把桑樹的枝條往下拉。有的拉下來也夠不著,就把枝條拉斷了,桑葚掉了一地。樹上枝條的斷裂處留下了一個明晃晃的疤……
幾棵梧桐在后院,有大有小。小的是我在路上當(dāng)柴禾撿的小樹苗,母親舍不得燒,把它栽在院子里,澆了水,它竟然活了。第一年發(fā)芽,第二年芽就長成枝條了。梧桐的葉子也很大,讓我想起了大象的耳朵。還有,梧桐樹的花我也喜歡。按道理男孩子不應(yīng)該喜歡花的。但我喜歡梧桐樹的花。它的花像小喇叭,顏色有粉有紫。在開花的季節(jié),樹上掛滿了鮮艷的“小喇叭”。一些“小喇叭”被風(fēng)一吹就掉落在地上,我把它撿起來,把花根的那頭——喇叭嘴,含在口里,口里竟有甜甜涼涼的滋味;我去吹它,卻怎么也吹不響。我就捏住花冠吹,“小喇叭”就變大,然后噗的一聲就吹破了。撿的這朵梧桐花算是玩廢了,丟掉,地上再撿另一朵。那時候我沒有玩具,我就喜歡玩梧桐花。這幾棵梧桐在開花的季節(jié),使院子里飄著梧桐的花香。聞香而來的蜜蜂一整天都在樹上嗡嗡著,到了太陽落山才散去。
在這些樹的陪襯下,爺爺建的宅院里就充滿生機(jī)。一年四季,樹隨著季節(jié)變化,我隨著樹長大。
但我?guī)状螇舻阶约业姆孔樱紱]有夢到這些樹。而且最后都是在夢境中被驚醒。
在夢里,總是我一個人站在自家的老房子前。身邊沒有一個人。我也知道房子里也好久沒有住人了。我站在房子的門外,好像森森的屋檐下面隱藏著什么,但我看不到什么,也聽不見什么聲響。但我一靠近門口,就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我向前。我認(rèn)為屋檐底下有看不見的怪物在阻止我,我想找個東西和它搏斗,身邊卻沒有能作為武器的物件;我想掄起拳頭和它抗衡,胳膊卻舉不起來。一著急,我醒了。
還有幾次我仍舊夢到我一個人回到老房子。這次不是站在門外,而是進(jìn)了房門里面。站在房門里面看到的景像和原來居住時一模一樣,還是那些物件,還是那些擺設(shè)。抬起頭我就看見閣樓。閣樓上面坡屋形的空間是住不成人的,也沒有窗戶,常年昏暗,堆放著不常用的雜物。上閣樓需要木梯。家里的那個木梯還照樣斜靠在閣樓口的墻上。我想上閣樓看看,又突然預(yù)感到閣樓里藏有什么怪物,然后又對我發(fā)起無形攻擊,讓我渾身無力而驚醒。
這樣的夢我做過多次。每次都是那么清晰,每次都有神秘之感。
當(dāng)年搬離老家的房子后,父親又在老宅院西邊大路的另一邊蓋了一院新房。這房子蓋時已不是爺爺那輩人蓋土房子的年代,都是磚瓦水泥鋼材建成的。這一磚到頂?shù)姆孔哟蟾抛×擞惺嗄辍:髞淼胤礁愠擎?zhèn)化建設(shè),把整個村子拆遷了,把全部村民搬進(jìn)了單元樓房,還帶有電梯。我家也分了一套。轉(zhuǎn)眼間,電梯樓房也有十年了。我在城市里也有自己的房子,娶妻生子。不過,我總感到奇怪:為何做夢我老夢見我小時候住的老房呢?父親建的磚房,村里安置的電梯房,還有我在城里住過多年的房子,我怎么一次都沒有夢到呢?我向父親說過我做的夢,父親說是老房子給你留下的印象深。我覺得也不對,印象深的應(yīng)該是時間最近的房子呀?!時間久遠(yuǎn)的房子應(yīng)該是模糊的才對!
如今回到村里,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鄉(xiāng)土氣息濃厚的村子了。應(yīng)該算是城鎮(zhèn)。原來村子占的地方被開發(fā)建成一個個商品房小區(qū),一派洋氣。小區(qū)門口還有保安站崗。當(dāng)年村委會門口也沒有站崗的。村子周邊的土地都被建成學(xué)校、企業(yè)、醫(yī)院、酒店……
我如今站到當(dāng)年村子的地方,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會迷路。我已經(jīng)分辨不出當(dāng)年老家宅院的位置。眼前一棟棟高樓林立,遮擋了我的視線。即使老宅院里那棵高大的榆樹還在,也會被樓群遮蓋而看不見了。我像一個外來的客人一樣,每一次都是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對這個地方熟悉而又陌生?,F(xiàn)實(shí)的生活讓我是想不起老宅子的,可它卻一次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這是為什么?
有人說,人的一生哪有那么多為什么,過去的就過去了。是這樣的。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帶走了一切,留下的只有記憶。記憶都是虛幻的,不可能再還原成現(xiàn)實(shí)。那夢算不算記憶?如果夢也算作記憶,那太好了,人不會因年齡變大而喪失記憶的能力。而人也是需要一些記憶的能力。不然失憶了,面對自己的親人都不知道是誰,將是多么的可怕。比在夢中驚醒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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