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情，一直積郁在心頭多少年，每每想起它，總是讓我難以釋懷。昨日與朋友閑聊有關教育問題，它再一次的在我腦海中縈繞泛起，那就是在我的教育生涯中曾經(jīng)歷過的一次特殊家訪。
　　 說起家訪，對于老師，尤其班主任老師，那是太平常不過的一種教育行為，也屬本職工作。無論是對優(yōu)等生，還是對學困生概莫如此，特別是對那些心理及情感方面存在問題的學生，就更需要與家長取得聯(lián)系，加以交流和溝通，以便了解實情取得共識，通過家校合力，才能取得更好的教育效果。
　　 當下，網(wǎng)絡通訊如此發(fā)達，由早期的電話、短信、家校通到如今的微信、視頻等方式，確實為家校聯(lián)系建立了更為便利的互通平臺，避免了老師上門家訪所帶來的困難，可以隨時與家長保持暢通的信息交流。但在三十年前還沒有手機通信的那個年代，作為班主任的我，無論是學校安排的應盡工作，還是加強班級管理的自我需要，不管學生家庭離校多遠，也不論是在嚴寒酷暑的冬夏季節(jié)，有時甚至冒著風霜雪雨踏著泥寧的小路，都會心無怨悔地一路打聽尋找學生家的住所，前往家庭去和家長面對面的交流。發(fā)達的網(wǎng)絡通信，雖然給家校互通帶來便捷，但我始終覺得網(wǎng)絡溝通缺少親和力，因為文字的表述和語音的傳輸，難以獲得對方飽含情感的真實流露。所以，單就效果而言，深入家庭與家長面對面的家訪交流，仍是家校合力教育學生的最好選擇。
　　 記得有一年暑期剛過，開學初省級普教檢查要到我們學校，為了迎接省級檢查工作的需要，校長親自督陣此項工作，安排教師2至3人一組，下了死命令硬任務，無論如何都要把輟學的學生動員返校復課。各位老師領了任務，自然各盡其職，軟硬兼施，使出渾身解數(shù)，力求完成學校布置的硬性任務。盡管如此，經(jīng)過核實和統(tǒng)計，其結果仍然達不到省級普查的達標指數(shù)，學校便又加大力度，再度重申此項工作的重要性以及完成任務的必要性，同時要求任務已完成的我，協(xié)助那些困難的老師，再度深入家庭反復動員。那一次，我至今依舊清晰的記得，有兩個家庭真的讓我很受感動。如若沒有深入家庭真正了解情況的話，往往都會簡單粗暴的責怪學生及家長不配合學校的工作。其實當你真正走進一個家庭了解實情，便會就此改變你的看法。當年，在我走進其中一位輟學的男生家門時，全然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低矮的房屋內一片昏暗，簡單而零亂的床鋪緊挨著鍋灶，散落的飯桌旁有幾張歪倒的小凳子，舉目四望，滿屋子也不見有什么家當，不可謂不是家徒四壁。當家長得知我們的來意后，憔悴的他們滿臉流露出來的全是茫然的神情。身為農(nóng)村出生的我，在與他們的交流中，也完全能夠理解他們當時的處境和艱辛，甚至心生憐憫。他們說眼下的生活實在困難，孩子學習成績又不好，實在看不到日后的任何希望，倒不如跟著村里的人外出打工苦幾個。事隔幾十年，我已記不清當時是怎么跟家長交流溝通的，家長竟然答應一星期后孩子保證回來上學校。這絕不是哪個貧困山區(qū)的境況，為了鼓勵孩子改變命運奮發(fā)讀書的勵志宣傳片，而是發(fā)生在當年就已經(jīng)較為發(fā)達的沿海地區(qū)的真實故事。
　　 另一位是女生，因母親生病無人照顧而輟學在家。那一天，我們幾位老師頭頂烈日，騎著自行車一路前行，在當?shù)卮迕竦囊I下，我們來到了那位女生的家。當時，那位女生并未在家，家里就她母親一個人臥病在床。望著眼前的一切，我們幾個面面相覷，誰也沒有開口作聲。據(jù)鄰居說，他們看到該生和她父親下地干活去了。不知道當時是出于什么動機？還是因為被眼前的事實所感動，我竟然邀請當場的一個鄰居帶我們去她家的田地里找她。走到田間，我們近距離的看到她在和她的父親一起勞作。她發(fā)現(xiàn)了我們后，表現(xiàn)出手足無措面露羞怯的神情。像這樣一位懂事孝順的孩子，輟學肯定不是她的本意，只是因為家境所迫出于無奈，為了照顧她的的母親，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學業(yè)而過早的承擔起操持家務和田間勞作的重擔。當我們了解實情后，也為這個女生的境遇而感到心酸。當時我對他們并沒有過多的說教，既沒有強調讀書對一個人有什么好處，更沒有生硬的普及什么冰冷的義務教育法，只是和家長站在田間，當著他孩子的面隨便的聊了聊，并表示理解和同情他家的處境，同時也為他家的女兒初中還未畢業(yè)就過早的回家務農(nóng)而流露出婉惜的情緒。最后，也不知是因為我的真情打動了家長，還是因為被我當時微不足道的支助所感化，家長當場應允孩子第二天就返校。說心里話，當時我并不抱多大希望，我也非常理解和同情特殊家庭所遇的疑難困惑，也很理解輟學學生的矛盾心理和艱難選擇，一邊是家庭窘境無奈所迫，一邊是個人對上學讀書的渴求。幾天之后，當我得知這兩位學生果真返校了，我真的為此而感到高興。我既為完成學校布置的工作而感到高興，也為輟學的學生能夠重返校園而欣喜，更為純樸善良的家長在無奈的情形之下能夠做出正確的決擇所感動。至今回想起來，當初的那一幕，就像我生命旅程中掀起的一朵小小的浪花。
　　 同樣是家訪，有時能讓你感到欣喜和感動，有時則會讓你覺得因無助而心痛。
　　 時間退回到1997年的夏日，那一屆，我班有個女生，她長得眉清目秀，生性內斂而羞怯，課堂回答問題時總是靦腆得臉紅，但文化課成績本也中等偏上，即便中考升入重點高中無望，但順利畢業(yè)那是自然的事情，可是結果恰出乎人的意料，竟連一張初中畢業(yè)證書也沒能領到。情況是這樣的，當年中考監(jiān)考，為了保證考試的公平、公正，各?？键c的監(jiān)考老師由各?；Q對調。在那唯分數(shù)論的年代，全縣同軌科目的老師在排名考核中，一分之差排名不知懸殊多少，這將直接影響老師的晉職晉級，還是作為選拔教師進城的重要衡量指標。在無法提升自己成績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盡可能的壓低別人成績，從而可以達到自己在排名中的優(yōu)勢，即所謂的壓低別人抬高自己。這是當時同軌學科教師相互之間攀比所形成的一種所謂內卷的無奈而又無恥的選擇，這不能不說是極個別教師品德低劣的一種表現(xiàn)行為。就在那一年的中考考場，監(jiān)考老師不知何故與那位考生杠上了，到了考試中場，那位同學莫名其妙的就被那一場的監(jiān)考老師以涉嫌舞弊被投訴到考點主任處。為了維護監(jiān)考老師的權威性，處理的結果竟是本場考試以零分計算。當我回校后，我班同場的考生紛紛向我為那個女生鳴不平，叫冤屈。
　　 當時，我沒有任何理由去為這個女生去申訴，只是在想那個女生將如何去面對同學、老師和她的父母？將來長大成人后又如何向自己的孩子訴說？第二天，我照常去外校參加監(jiān)考，只是后來聽說了那個女生再也沒有參加后面的考試，本該屬于她坐在那里奮筆疾書的課桌卻一直空著，之后的兩場試卷亦沒有留下她任何的痕跡，一片空白、寂靜無聲的躺在那張考桌上……
　　 沒有畢業(yè)成績，又怎能領到教育主管部門頒發(fā)的畢業(yè)證書？畢業(yè)留念合影的那一天，她自然也沒有參加。與其同窗共讀整三載的同學，一個個對她表示婉惜和遺憾，而作為班主任的我，當時更是為此感到無比的心痛。我努力的尋思著，想找一辦法盡最大的可能去安慰她。隨后，在她同村同學的引領下，我?guī)е话驳男那樽哌M了她的家。她的父親見到我后，神情憤然的向我訴說著他的女兒在家委屈得哭過不知多少回。最后他以懇求的口吻請我無論如何能幫他女兒弄一張畢業(yè)證書，好日后外出打工用。那一刻，我不知道說什么是好，只是站在一旁，一邊點頭，一邊認真的聽著，想著，也許在當時那就是一種最好的寬慰。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每每想起這事，總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當初的那場考試，或許那位學生真的有作弊行為，理應受到＂執(zhí)法如山＂的處罰?；蛟S那位監(jiān)考老師在考前因某事而影響了情緒，進而作出過分的處理，其實，作為監(jiān)考老師，考場即使有人作弊，也應先向考生提醒、警告、再處理，完全可以避免事態(tài)的進一步發(fā)展。假如監(jiān)考老師當初沒有那種小人之心，而是豁達一點，本著對孩子一生負責的心態(tài)，也許本就沒有此事。假如那位考點主任，即使以法官的態(tài)度對待此事，也應該注重以事實為依據(jù)，稍稍本著教育以救人的理念，多點人情味，其結果也不致于此?；蛟S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教育體制，在當年那樣的背景下，那個學生也僅是千萬個受害者之一。
　　 一個人的成長，就時就像一棵郁郁蔥蔥的大樹，年輪記載著他多年留下的足跡，在其過程中，對那些難以忘懷的印記，有種不吐不快之感，隨以拙筆簡而記之。
　　 202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