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七瓣梅(小說)
這次冷君獨自一人去A市出差,是為了去請在A市開獨立工作室的電腦工程師張懷德來他們云端科技做技術(shù)總監(jiān)的。助理小全給他預(yù)訂了A市的凱樂酒店。說這個酒店距離張工的工作室近,只要步行十分鐘左右即可。這樣,既不耽誤張工白天的工作,也方便他下班后與冷總會見。并且,小全一再囑咐冷總,給他預(yù)留了下午到晚飯前的時間,請他到達酒店放下行李后,一定要去酒店的后花園逛逛。小全說凱樂酒店的后花園,是A市五星級酒店的一大亮點,千萬別錯過了。
冷君在酒店辦理入住的時候,看到酒店前臺上的黑色鬧鐘多功能充電器上顯示,時間正好是下午13:30。冷君想起小全的囑咐,時間距離晚上的會見的確尚早,閑著也無聊,便順嘴問了一句前臺:“請問,如何去酒店后花園?”那個在給冷君辦理入住的前臺小姐姐聽到他如此問,便停下正在敲鍵盤的手指抬起頭看了冷君一眼,又向他身后也看了一眼:“先生一個人?”“嗯。”聽到冷君的回答。小姐姐嘟了一下嘴,似乎有點遺憾。但仍然朝酒店大廳左側(cè)走廊指了一下,并告訴他一直走到頭,然后左拐彎有一個門,出了門就看到了。
放好行禮,冷君又環(huán)視了一下酒店房間,然后出了房間門。
酒店后花園看上去很大,亭臺水榭,各種植物……環(huán)境還真不錯。而且已經(jīng)有幾對情侶在園子里堆雪人拍照了。這個圣誕節(jié),因為這場大雪,似乎變得格外浪漫了??粗@雪中的熱鬧,冷君的眼里,卻蒙上了一抹感傷。
冷君剛步入一個依傍著假山而建的半封閉式古香古色的涼亭,眼睛就被亭子后背格子窗外的一排紅梅晃了一下?!霸瓉硇∪膰诟篮妥叱鏊k公室前,沖他眨了一下眼睛,是這個意思???!唉!這個加伙!”冷君的眉頭皺了皺,心似乎被什么扎到,刺痛了一下,眼睛里的黯然神傷更深更濃了。
小全在公司總裁辦才工作了兩年,因其平日里工作貼心周到,業(yè)務(wù)能力也不錯,所以冷君原助理燕琳琳懷孕后因胎像不穩(wěn)需要在家保胎,經(jīng)過冷君的同意就把他提前安排過來頂替了。
原本,冷君還想幾個月下來,小全做得很好,燕助孕期、產(chǎn)假全休完,也要多些時間照顧孩子,不方便再沒白沒黑跟著自己加班加點了,以后換小全這個男生更方便些的。尤其是上次跟幾個子公司的經(jīng)理出國考察國外市場。半個月的時間,小全里里外外安排地非常好。尤其是在大家嚷嚷著實在吃不慣西餐的時候,離開M國前的最后晚宴,小全竟然像變魔術(shù)一樣變出來了一個火鍋飯局,當時各位經(jīng)理在冷君面前對小全那可是贊不絕口。
可這次真的是好心辦壞事?。≡僬f,自己喜歡梅,已經(jīng)是多年前的事了。這些年來,公司里的“老人們”怕惹他傷心,沒人敢在他面前提關(guān)于梅花之類的事。小全是聽誰說的?此刻,冷君心里有點懊惱小全的自作聰明了。
十幾年前,冷君曾經(jīng)畫過各種形態(tài)下的——梅。可以說從中學(xué)開始一直到大學(xué),他的國畫梅也得過許多獎??墒撬麉s沒有從事繪畫工作。而且自工作后的第二年開始,至今十多年以來,再也沒有碰過畫筆。因為,他的最后一幅隨著云萱……
云萱大學(xué)畢業(yè)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冷君本來是要向云萱求婚的??墒?,她卻因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云萱和冷君都休息的時候,云萱喜歡看冷君畫畫,如果冷君畫累了,云萱就會讓冷君喝著茶聽她彈上一曲。這種休息,是他們在一起度過最甜蜜最幸福的時光。對冷君的每一幅梅花,云萱更是愛不釋手??墒抢渚棵恳獮樗嬕环鶗r,云萱卻總是笑著說,她再也想不出想要的梅花樣子了,既然沒有獨一無二就不算是給她畫的。所以,盡管愛極了冷君的梅花,云萱家里也沒有一幅冷君的梅花。直到看到醫(yī)院的病危通知的那天晚上,冷君用盡力氣畫完那幅“眾星捧月下”的——七瓣梅。
世人皆知梅開五瓣。七瓣梅,屬于絕品,世間罕見。既然它不是凡品,那么它就應(yīng)該是天宮的梅花仙子了吧?
云萱是抱著她的獨一無二去的,她臉上漾著滿足的笑。自那之后,冷君就再也沒有力氣,更沒有勇氣畫梅了。
小全跟自己時間短,難道是……冷君想起兩個月前,父親讓小全去他的小倉庫取“八駿圖”給仁德堂公司的郝總祝壽的事。應(yīng)該是那天小全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私藏里還保存著冷君過去的畫作吧?一定是的。當時家里辦公室全檢查處理了,怎么忘記了還有父親的小倉庫?!
冷君喟嘆了一聲,己經(jīng)掉頭要走的想法又收了回來。算了,已經(jīng)來了,就去看看吧。
冷君走出涼亭,一路朝著假山后走去。
雪,還在下,許多年沒有下這么大的雪了。許多雪花被風一點點從紅梅身上吹落,又一層一層補上。他盯著白雪下的紅梅,看著點點紅心在雪的映襯下,更顯圣潔。其中許多的紅梅被雪壓得顫顫巍巍地在不停顫抖,抖動中,他看到一個女孩從梅林深處像一束耀眼的光一樣沖他跑過來……
冷君聽到女孩后面還有個女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云萱,你別跑,等我抓到你,看不撒爛你的嘴,看你還敢不敢胡說了?!?br />
被叫云萱的女孩跑到冷君面前停下,盯著冷君的臉看了一眼,又瞅了一眼冷君身后的兩條小徑,便沖著冷君歪著頭莞爾一笑,并眨了一下眼睛,順勢用右手十指放在嘟起的嘴上:“噓!”
冷君剛挑了一下眉,還沒答應(yīng)幫她打掩護,她就已經(jīng)閃進了冷君背后的那條紅梅樹錯綜的小徑了。
“你好小哥哥!看到一個大眼睛很漂亮的長發(fā)女生往哪邊去了嗎?”叫云萱的女孩剛走,后面就追過來一個喘著粗氣和云萱差不多大,懷里還抱著一大堆東西幾乎擋著她自己視線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毕胫鴦偛艣_他眨眼睛,還讓他禁聲的女孩,冷君不想說慌。
那年是冷君上大三的寒假,去梅園是為了搜集素材找靈感,為參加山海大學(xué)寒假過后的國畫展準備畫作的。那次就是因冷君盯著在風中搖曳的紅梅花正出神時,就看到了云萱。當時云萱的出現(xiàn),就像是冷君眼前的一束光。只是,這束光剛晃了一下冷君的眼睛就又匆匆消失了。
山海大學(xué)第一次辦為期兩周的國畫展,學(xué)院很重視,開幕式非常隆重。山海大學(xué)的舞蹈隊和樂隊都上臺助陣。在樂隊演湊的時候,坐在冷君旁邊同宿舍的童澤凱,把嘴湊到正在認真看表演的冷君耳邊小聲問:“那個彈古琴的女孩怎么樣?”
“什么?”
“就是琵琶旁邊的那個,怎么樣???”
怎么感覺在哪兒見過?冷君盯著童澤凱說的那女孩看了一眼。
這時,恰好演出結(jié)束,臺上演員站起來謝幕。
“原來是她。”當彈古琴的女孩沖臺下莞爾一笑時,冷君認出了那個沖他眨眼睛還噓過的女孩。
“原來,她也是我們學(xué)校的?。?!”冷君心里想。
“快走!快走!”接下來的雙人舞剛開始,童澤凱拉著冷君就往禮堂外走。
“干嘛干嘛去?”
“好事!好事!”
童澤凱推搡著冷君出了禮堂側(cè)門,又拐進禮堂后臺大休息室。
“章云萱?!蓖瘽蓜P站在門口沖剛從舞臺上撤下來,還在整理古琴的一個女孩喊。女孩看到他們,放下古琴跑過來。沖著冷君又眨著眼睛莞爾一笑,同時揮揮手:“你好,冷大才子?!?br />
那一刻,女孩的落落大方,弄得冷君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半天才咕噥出兩個字:“你----好!”
那是童澤凱把表妹章云萱正式介紹給冷君。
自那之后,順理成章,冷君和云萱便成了山海大學(xué)校園里的一道很甜蜜、很美好,且讓人羨慕的風景了。
后來,云萱曾笑著告訴他,自己還沒上大學(xué)時,就聽表哥講過他的許多故事,并早在表哥的手機相冊里認識他了。上大學(xué)這一年多來,在學(xué)院的榮譽欄里更是沒少看過他得獎的照片和介紹。其實,在梅園也是第一眼就認出他來了。當時,云萱還湊在冷君耳邊調(diào)皮地說:“與他交往是蓄謀已久哦!”
冷君本想著琴瑟和鳴,是他和云萱畢業(yè)后一輩子生活的樣子了……
冷君全然忘了時間,更沒注意到自己的頭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層厚厚的雪。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雪中的紅梅占領(lǐng)了。
云萱握著冷君的手,抿著嘴很虛弱地說:“還記得我們那天去看張師母,她說張老師(冷君的國畫老師)臨走時跟她說的話嗎?”
“是那句:此后歲月長,請君保重好自己嗎?”冷君記得張師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云萱剛聽完眼淚就涌了出來,所以冷君一直記得這句話。
“是?,F(xiàn)在我把這話也送給你,請君千萬記得好好珍重自己啊!”
……
與云萱在一起的開心甜蜜為什么還是那么真切?冷君的眼眶濕了,眼淚再次涌了出來。
一個雪球砸過來,似乎在他的后背開了花。冷君的神識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雪球砸了回來,他還未來得及轉(zhuǎn)頭去察看。“叔叔,對不起!”一個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跑到他面前,沖他不好意思地伸了一下舌頭。
冷君收回神識,低頭沖著小男孩眨了一下眼同時抿了一下嘴。
男孩的父親也跟上來,他看到了冷君眼里的悲傷,一連串地說:“抱歉抱歉!打擾到您了吧?!這孩子玩嗨了,亂扔?!?br />
“沒事!我也該走了?!崩渚斫獾匦π?。
看著小男孩和他父親遠去的背影,冷君低下頭閉上眼來回甩了一下,把站在他睫毛上的雪和頭發(fā)上的雪甩落,然后伸手拍掉了自己肩膀上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