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零露瀼瀼?！?，硬化了的河堤路，曲曲折折，就像是《詩經》里的句子。河邊用鐵鏈做了護欄，人家背后勇敢生長、永遠探索的陳蒿、蓬草、狗尾巴們不斷漫延，只給人留下兩尺來寬的行走路面。居住在城鎮(zhèn)，所有的鋼鐵都在有條不紊，秩序井然，推開門窗，鄉(xiāng)村建設機械化、工業(yè)化、產生化也是如火如荼。要想找到一個充溢野趣的休閑去處，真的很難。沒想到從街區(qū)干道一腳岔出，走著的路，就是這么地任性，野趣橫生。
　　 河水在腳下緩緩地流淌，水草一路蜿蜒。浮在水面的草青碧，沉在水底的草深藍；青翠的藤蔓像瀑布掛在河堤兩岸，戲水、顧影自憐？河水清澈，可以將水底每一根草看得清清楚楚。水在淌，草在飄，小河從容地在書寫“水荇牽風翠帶長”。
　　 驚喜出現(xiàn)在離樹林不遠的野草叢中。畢竟已過了寒露，有些草枯黃了。鮮艷的笑臉就在枯黃里伸了出來。那是一樹枸杞。鮮紅的果子，紫紅色的花朵。我急忙摘下兩粒卷入口中，甘甜、清純。我把咀嚼過的籽皮吐進草叢中，風和雨會帶領它們找到家，生根發(fā)芽，從泥土里長出另一樹鮮紅的笑臉。
　　 原來枸杞的旁邊還有那么多一樹又一樹的枸杞。多么可愛的生命，就算沒有人欣賞，一樣奮力開出鮮艷的笑臉，一樣結出燦爛的果子，不負韶華。
　　 更驚喜的是，河岸兩邊，還有那么多鮮艷的花。那些花爬在灌木叢中，高高低低開滿了河岸，在奔跑、在跳躍、在嘻戲，笑聲在河岸起伏，像漆黑的夜星星點燃蒼穹。青翠的是藤蔓，靚麗的是花朵，這不就是一個芳草碧連天的世界么！
　　 那些在灌木叢中攀爬的的花朵，大多是飛蛾藤開出來的。青碧的藤蔓大多會是葛藤，它們是爬在叢生的構樹或沙堤上?！案鹬?，施于中谷，維葉萋萋?！?，它的根是著名的藥材“葛根”。古時候，葛是美麗和文明的化身，莖葉可以做衣服、造紙。
　　 青藤漫延，芳草連天，真是應了史湘云的那句話：“花草也是同人一樣，氣脈充足，長得就好?！?br />　　 在河壩場地區(qū)，通常是沒有河的，遍布的都是先民們一代又一代接力開鑿出的堰塘河。人們靠著這些堰泉河在灌溉農田，這一條條奮斗不息的河承載了這方水土繁衍生息、創(chuàng)造文明的重任。老輩人講，人們并非是我想像中那樣用水車汲水，而是沿河修筑許多水閘，利用水閘蓄水的原理，哪一段農田需要灌溉了就在那里下閘。近幾十年來機械設備普及，地下水開采加大，這些曾經清澈明凈的河一年中就有多半年都斷了流，除了雨季泄洪基本也就廢棄了。眼前的河道是經過改造后的環(huán)境提質項目之一。
　　 疏通升級后的河道水、岸、堤各得其所，氣脈重新變得順暢充足，兩岸的花花草草自然也就個個都長得活潑生動，帥氣十足。
　　 不遠處就是由各種樹圍繞著一臺灌溉機井組成的樹林，有近兩百平米的規(guī)模。樹林的一面，幾十米遠處是一條鄉(xiāng)村公路，路上塵土飛揚，總是忙碌碌的樣子；樹林的背后，是一百多畝的鄉(xiāng)村大棚產業(yè)園。剛剛賣完了西瓜，一轉眼，園里青油油的蘿卜又要出棚上市了。越過樹林，沿河的路面開闊，河岸一邊的稻田里，收割機在忙著收割，另一邊，熟透了的稻谷靜靜地守望在地里。秋日的斜陽掛在天邊，陽光與金黃的稻谷相互輝映，給人安寧、遼闊的感覺。
　　 那一路做了機動車限行處理，有近一里才到盡頭。夜幕降臨，沿河的光能路燈悄悄睜開明亮的眼睛，像一彎北斗默默守護著鄉(xiāng)村，大地寧靜、安祥。
　　 改造之后的河岸，早晚都有或三兩一行或小隊一行的村鎮(zhèn)居民步行觀覽，成就了一條有草、有樹、有河、有野趣、有打造的休閑公園。
　　 當我站在樹林之下，瞬間感覺到了時空的開闊和深遠。水渠上下做過階梯處理，腳下落滿了喜樹核果的果瓣，我十分小心，深怕將那些果瓣踩痛。仰面看見的是已經開始蒼黃的喜樹果與枝葉，蒼黃的后面就是長青的香樟。一顆顆的樹井然地排列著，將臉孔站成高大的世界和天空。水渠前后安放了兩張排椅，時有小鳥的叫聲在樹林回蕩，仿佛是為了不讓小河寂寞，在唱和流淌的水聲。
　　 林子里，四面都被青藤和花朵擁抱著，花朵奔騰似火焰，蔓草漫延似春水，青藤涌動如浪如潮。接骨草的花已經結成了像小珍珠一樣鮮紅的果實，一串串紅珍珠在彌眼的綠色叢中婷婷地站立著，將自己揮舞成旗幟，翩若驚鴻。最調皮的就是鈕子瓜，地錦般鋪滿了河岸邊，驕傲地牽著綠藤上翡翠一樣的小果子，見樹爬樹見草爬草見灌木就爬灌木，好像有著怎么也用不完的力氣，好像普天之下都是它快樂的家園。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喜果果瓣在輕輕地脫落，如鋼琴琴鍵在我的身邊、在樹林里輕盈而又有力地回旋、逡巡，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彎著蒼老的腰身，在時光深處的稻田里，仔細、嚴峻、認真地撿拾著一粒粒金黃的稻穗。
　　 俄爾，有幾位六十多歲的附近村民聚在了樹林下，坐在排椅上開始攀談。說什么呢，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接著，遠處又有老年村民朝著樹林緩緩而來，甚至還有推著輪椅的，不用說，這個時間這個樹林，就是這群老年人約定俗成的聚會地。
　　 樸素的著裝，蒼老的面容，讓我想到了著名的劉姥姥。她說過的話像喜樹果瓣脫落地上的聲音：我們村莊上種地種菜，每年每月，春夏秋冬，風里雨里，那里有個坐著的空兒，天天都是在那地頭子上作歇馬涼亭……
　　 滄海桑田，如今，河壩場人總算實現(xiàn)了的夢想，真正擁有了屬于自己“歇馬涼亭”。
　　 殘陽已經站上了遠處的樹梢，秋風送來一陣又一陣豐收的稻香。對面的公路上，一群騎行的車隊飛馳而來。那是一群五十歲左右的婦女。她們都是場鎮(zhèn)附近的村民，一邊享受著國家社保，一邊還是不忘種地或在產業(yè)合作社當幫工。今天一定是利用國慶節(jié)調休的機會，相約騎行旅游歸來的。
　　 這群人我認識，她們扯過豬草，放過牛，如今都得了正果。
　　 我突然想起來，我也是割過豬草放過牛的人啊。
　　 我跨上我的山地寶馬準備跟上大部隊。
　　 轉身回望的時候，夕陽和稻田金色的光芒潑在那片樹林里，像清澈的流水在蕩漾，我清楚地看見了兩個金閃閃的文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