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西河獼猴桃地南頭，遇到一翁，這位60一70年代曾是壯小伙的老哥而今80多歲，腰腿生疾，行動不便，不過還好，還能勉強的行動。他是開著電動車來的，雖不能干活了，但一生辛勞養(yǎng)成的愛勞動的習(xí)慣，老丟不下田園，在精神和天氣好點的時候總想往地里跑，拔拔地頭的草，看看莊稼，種點小菜。如今兒女都孝順，家境很好，無牽無掛，純孫滿地跑，老兩口心滿意足的安享著晚年。
　　 最近我們鄉(xiāng)下，獼猴桃正在采摘旺季，西河一大片全是碩果累累的獼猴桃園，一望無際的桃園里，這兒那兒都是人聲熙攘，都在自己園子里摘獼猴桃，大路邊的空場地上半掛、大車正在收桃?？蜕毯椭魅嗽跈z驗，過磅，記賬，裝車，路上轉(zhuǎn)運的小車輛穿梭來往。看他們的眼神、身影都表現(xiàn)著滿足，幸運，歡快和緊張。
　　 今年雨水好，獼猴桃普遍都長勢好，最近臨近雙節(jié)，客商也多，桃子走得快，行情自然不錯。加上電商也活躍起來，線上線下，全被獼猴桃訊息覆蓋，眉縣農(nóng)村翻騰起來了。
　　 我打算來西安看看孫子，也來地里摘一籃子帶給兒孫，至從把獼猴桃園轉(zhuǎn)讓給別人之后，只留下幾株徐香給兒孫。好久不來這片地了，對這里的一切感覺很陌生，地頭全被麻拉蔓雜草死死封鎖，幾經(jīng)轉(zhuǎn)展好不容易摘了一籃子徐香桃子，出了地頭還沒歇息，老哥來了，車子上放著鐮刀，說要把地頭的草收拾一下。我兩個圍繞著在這片地里發(fā)生過的故事閑聊起來。
　　
　　 這片地在生產(chǎn)隊時，這一片百十來畝地，有50多畝是蘋果園。
　　 我說：這大一片地，在60一70年代，是咱生產(chǎn)隊的蘋果園，老哥，還記得不？
　　 那些年，咱隊的勞動價值很高，全憑這幾十畝蘋果園的收入?！坝浀貌?？那年的夏天，你正年輕，一身好力氣，你抓了一個偷蘋果的蟊賊，綁在咱隊廟前的槐樹上，等候隊里處理。
　　 “隊里的冷慫一頓蹂躪暴打?！?br />　　 老哥回憶起來，挺得意但也挺愧疚地說：“對著呢，那天中午，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偷了幾個蘋果從園子里鉆出來，我溜到他身后，一下子抱住賊娃子的后腰，任他掙扎也掙脫不了，拉回去到咱隊廟前，本想“收拾”一下，放了算了，哪曾想碰到上面下來幾個人，看廟前聚集的人很多，都來看熱鬧呢，一聽是抓了小蟊賊，拿起繩子、棍子、樹條子又是一頓狠狠的抽打，小毛賊像待宰羔羊，任人蹂躪，任人宰割，致那蟊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那瘦弱的身子怎堪這般。那天一哈把賊娃子打扎咧，冷慫，太殘忍了?！憋@然老哥也有點推卸的意思。
　　 稍許，他換了一種口氣接著說：“那賊娃子是甘肅人，來咱關(guān)中趕場子（麥客），咱這麥子還不太黃，他下來的早了，都沒開鐮呢，麥客找不到活干，吃住沒著落，晌午時分，餓得不行了，鉆進果園，摘幾個生果子充饑呢一一他兜里只裝了幾個青蘋果”。
　　 他很悵惘地說：“都是可憐人，瘦瘦的，出門在外不容易”！
　　 身陷困窘，誰能忍住饑餓？幾個果子是在救活一個亡命天涯的流浪者。
　　 我想起：就在遙遠的閏土生活的那個年代……
　　 “跟父親來管西瓜”?！肮苜\么？”“不是?！?br />　　 “路過的人，口渴了，摘個瓜吃，我們這里是不算偷的。管的是獾豬刺猬?！?br />　　 “月地里，你聽，啦啦的響，這是刺猬在咬瓜了……”
　　 在那些年，不是活命，誰會這樣？
　　 關(guān)中出良才，也出冷慫。這里本來民風(fēng)純樸。
　　
　　 “我后悔扎咧！不該那么辦”。這句簡單樸素的話，是一位耋耄老人在為當(dāng)年的過錯買單，是在為自己當(dāng)年的不齒懺悔。人老，心自善?？煽上У氖?，回不去當(dāng)年了。
　　 那些年，我們關(guān)中，以糧為主，初夏麥子成熟的時候，塬上塬下，千畝河灘，成熟的麥子金黃一片，一眼望不到邊。光靠自己收割怎么行，往往顧了收割，顧不了碾打，遇上陰雨，一年的收成全泡湯了，被稱為龍口奪食，雖全民皆兵，卻也無法應(yīng)對短短的收獲季節(jié)。是甘肅來的麥客，給我們解了燃眉之急。那些年甘肅的青壯勞力，包括婦女都乘坐火車一波一波趕下來，分流在鐵路沿線、北上渭北高原、南至秦嶺以北，八百里秦川都曾留下她們的身影，她們雖掙幾個力氣錢，但也受盡了艱難。他們所去的地方，有些能受到公平的尊重，但有些地方不把他們當(dāng)人看。來得早的，只得流浪，乞討，受盡饑餓和冷遇。那一代甘肅人，我們當(dāng)?shù)胤Q為麥客，麥虎山，割麥的，趕場的。他們在那個時候是命運最苦的，是她們幫我們贏得了豐收，我們應(yīng)當(dāng)給與應(yīng)有的包容和尊重。
　　 老人眼望著遼闊的天空，一碧千里的綠野，十分感慨！
　　 他是在感慨社會進步，給于自己晚年的安樂生活，也感慨自己曾經(jīng)的悔恨和不盡的遺憾。
　　 夕陽西下，我們就此言別。但當(dāng)年甘肅麥客汗流浹背，揮動鐮刀的身影和悲憐的遭遇還在我眼前閃現(xiàn)，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