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返璞歸真,夢畫合一(散文) ——江上掬月人系列水墨畫漫談
一、引言
浮世中,把心沉下來不易。多變的世態(tài)、繁忙的工作、瑣碎的日常、復雜的人事,哪一樣不讓人憂于心,疲于形?
困居塵世的鋼筋叢林,我們向往青山碧水,卻又無法真正拋開一切。正所謂,山水常有,隱居山林的勇氣和機會不常有。
每個人的心中,都深藏著一個夢:對快樂童年的回憶,對淳樸鄉(xiāng)土的眷念,對人間溫情的渴望,對一切美好事物的追尋,成了我們心之所向,行之所往的源泉和動力。
世間最幸運的,莫過于困頓之際,遇上了心中的山水,從此,心靈有了棲居的桃源。江上掬月人的《聽溪齋夢畫》(聽溪齋系先生書房和畫室的齋號),便是去往桃源的路徑。該畫冊取自日常畫作中,臻選的200多幅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匯集而成。
翻開畫冊,心中的夢境便次第浮現(xiàn)眼前:這里有山水田園,有童真逸趣,有漁樵耕讀之樂,有人間煙火之歡,有世相瞬間的留痕,有妙手偶得之頓悟……每每于工作生活的間隙,閱之賞之,心境也隨畫境變得澄凈欣悅。
二、意境摘賞
江上掬月人的系列山水畫,空靈淡遠、古樸靜幽,畫中人物元氣十足、童趣滿滿、逸韻燦然。畫面沒有多余的色彩,沒有繁復的筆墨,于簡約留白處,讓人獨享一方心靈凈土,覓得一隅靜謐安寧。神游其間,塵勞俗慮頓消、寵辱得失盡忘。
先生畫作,取材于大自然元素:有山、有水、有日月、有星辰、有云朵、有飛鳥、有嘉木、有蟲草、有閑人……
你看《江月夜》,舟泊江上,月懸天空,夕霞朵朵,飛鳥歸林,一人以天地為知音,一邊撫琴,一邊吟唱……江水悠悠流淌,小舟隨水飄蕩。人與萬物融為一體,是如此和諧、如此靜美、如此超然。沒有名利紛爭、沒有寵辱加身、沒有得失擾心、沒有絲竹亂耳……這份怡然自得,清寂空靈,誰人見了不心生向往?
山水畫之臻境,除了可行、可望外,可游、可居更契合觀者心意。人為什么喜歡觀山水畫呢?就是因為厭倦了塵俗的蕪雜,向往山水的清寧,渴望林泉的滋養(yǎng)。這樣的畫,就是人生旅途的心靈驛站,可以讓人獲得滋養(yǎng)與休憩。
藝術強大的力量在于,可以重建世界,重構心靈。把人人心中所想,卻不能到達的情景,用水墨描繪出來,便是對心中山水的重塑。
看著畫面,你便懂了:江山風月,本無常主,唯閑者便是主人。凡塵中人,每天為菽粟布帛勞心勞力,何曾有閑靜下來關注自己的內(nèi)心?看著畫中人的超然灑脫,是否會觸動你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那一根弦?
再看《云游》中的云朵,浮在上空的,幾點淡墨,似羊群、似花朵,有色無色,心念間??吹竭@樣的云朵,你會想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也會想到先秦《卿云歌》里描繪的云霞狀:“卿云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鼻湓茽N爛如霞,瑞氣繚繞呈祥。日月光華照耀,輝煌而又輝煌。
再看縈繞半空的云朵,左右兩筆,隨意勾勒間,似一張張笑臉,笑意漫溢紙外??此撇唤?jīng)意處,傳遞出畫者的樂觀透達,純?nèi)宦收妗J朗掠谖胰绺≡?,沒有什么不可以笑著面對的。
看到這樣的云朵,你的心境會隨之豁然。人本應生而自由,卻無處不在枷鎖中。正因為身在藩籬,才向往那一份無拘無束。云朵,代表了一種境界,一種生命的狀態(tài)。江上掬月人的云朵,傳遞出的是生命的喜悅、輕靈、悠然、自在。
水墨的妙處在于,是彩云還是烏云,全憑觀畫者當時的心境而定??芍^無色勝有色,一旦有了色彩,就著相了。
一個人想要達到不著一相、不染一塵的境界,并非易事,全靠日常生活中的修行。養(yǎng)一團真氣在胸中,讓心徹底靜下來,如佛門坐禪,道家入定。作畫,觀畫,以詩意的心對待生活,便是通往朝徹的最佳途徑。
江上掬月人畫中的人物,有可親可敬之神態(tài),透著一股呼之欲出的童真之氣,無論老人小孩,皆朝氣蓬勃,圓融通達。這也是畫者內(nèi)心世界的呈現(xiàn)。畫者,畫心也。當人在日常生活工作,接人待物,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時,都能達到物我兩忘,如朝陽初啟,就達到了“朝徹”的境界。
再看《金色童年系列》之《野醉》,依山偎水處,鳥兒自在飛翔,牛兒悠閑吃草,兩人于石板上喝酒吃菜,大快朵頤。稍頃,一人醉倒,一人還在舔食碗沿,意猶未盡,其形憨態(tài)可掬,其意酣暢淋漓……
生命本該活得盡興,活得暢快,才不枉此生。可是大多時候,我們活得沉重,活得壓抑,活得苦澀。如船行海上,既要避開暗礁險灘,還要應對突如其來的海嘯風暴。看著畫中人活得如此忘形,如此肆意,也算是一種寬慰吧。觀一幅生動傳神的畫,也是對自我的心理疏導,這是先生畫作的感染力。
再看《比高低》,兒童騎牛背上放風箏,風箏飛高與鳥齊。這份怡然自得,是不是喚醒了你童年的美好記憶?那些快樂的時光是那樣鮮活,無憂無慮的童年,正因為短暫易逝,才顯得那么珍貴。及至成年后,再觀此畫,你會深深感嘆: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算盡不如君。
回憶童年,不僅是對心靈的療愈,更是對生命的重新審視:世俗的成功與心靈的快樂,孰高孰低?曾經(jīng)的“我”,是如此的純真快樂,投身社會,在激烈的競爭中,我們得到的同時也失去了許多。當人看清世相,才明白,許多爭斗毫無意義,許多勝利毫無價值。不如刪繁就簡,返璞歸真,放下,即是快樂。
當一幅畫能觸動你深層的思考時,這幅畫就不僅僅是一幅畫,而是人生坐標和行動指南。
三、畫境特點
江上掬月人的每一幅畫,都是通過對夢境、心境與實景的過濾,重組,是對生命本質(zhì)的提煉和再創(chuàng)造。每一幅畫,都是時光的留痕,生命的印記。賞閱“夢畫”,給人最深切的感受有如下幾點:
一是筆墨精煉。山取其形,水取其靈,云朵取其柔,飛鳥取其動,嘉木取其秀,人物取其真。這真,是返璞歸真,自在隨性的真。畫者將自身的學養(yǎng)襟懷,輕描淡寫地融入畫中,借一景一物,傳遞出樸素淡泊的人生真諦。
二是意境空靈。畫面塵煙俱靜,人物神態(tài)祥和,人與山水融為一體,呈現(xiàn)出逍遙自在,清寂恬淡之美。一個好的詩人不一定是畫家,但一個好的畫家必定是個詩人,他得先有一顆詩心,內(nèi)心有一個潔凈無染的桃源秘境。然后,用畫筆把心中的山水,在紙上一筆一筆描繪出來。詩以言志,畫以繪心,一幅畫就是畫家的心靈版圖,頻率相通的人,總能從一筆一畫中,隨著畫者的心念一起流動,如清泉浸潤心靈。對山水的執(zhí)念,便是通向人類共同情感的密鑰。
三是童真滿滿。江上掬月人筆下的人物,都是元氣滿滿,率真可愛,憨態(tài)可掬。木心說:所謂元氣,就是孩子氣。我們剛出生時,還沒經(jīng)受塵世的風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只憑著天性和一腔赤誠看世界。孩童的眼神那么清亮,肌膚那么柔滑,聲音那么稚嫩,一派純真無邪、純凈拙樸。及至長大后,投身社會,看到了人性善惡,世態(tài)炎涼,飽受生活的錘煉,每個人都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人生就是一個尋覓自我、重塑自我的過程。童年之于人生,如錨之于帆船,只要童年的記憶,如錨一般牢牢扎在海洋深處,無論風暴怎樣來襲,生命的小船都不會傾覆。
四是逸趣燦然。江上掬月人畫中人物,通常是一人獨處,或登山望遠,或孤舟撫琴,或獨釣江秋,或躬耕壟畝,或牽牛晚歸……無不神態(tài)專注,怡然自得。
大多人無法忍受孤獨,更不能享受靜的趣味。當一個人的心靈被各種念頭充塞,會日漸沉滯僵化,不空所以不靈。徹底靜下來,與萬物相處,專注于眼前一山一水,一景一物,這便是江上掬月人傳遞給我們的生活理念:師造化。生命本是一個人的朝圣之旅,導師與知己卻無處不在,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都可以成為吾師吾友。置身于山水間,何孤之有?人生何必太匆匆,把心沉下來,靜觀萬物,快樂就來了。禪心,就是清寂恒定的心;禪趣,就是在靜中體驗萬物之美,生活之趣。
禪自靜中來,慧自獨中生。獨處,不僅能醫(yī)愚,還能祛俗。江上掬月人的每一幅,都是一首無字的詩篇,不同的人,從中可以獲得不同的領悟。
四、心境思絮
看了很多工匠型畫作,我更欣賞先生這種以意境取勝的。世事多繁復,讓人心累;密不透風的空間,使人神疲。江上掬月人畫中的留白,正好給了觀畫者心神馳騁的空間,讓觀者足不出戶,便可思接千載,視通萬里,完成一場心靈的山水之約。
看著畫面,想像著自己就是那畫中人,暫時從現(xiàn)實的世界抽離出來。這瞬間的移情與代入感,給思緒安上了飛翔的羽翼,為心靈營造了施展的空間,這便是觀畫的妙處,也是江上掬月人水墨畫的價值所在。觀山水養(yǎng)禪心,是觀畫者與山水的共鳴,也是與畫者內(nèi)心的呼應。
真正的藝術作品,并不僅僅局限于象牙塔內(nèi),供專業(yè)人士研究欣賞;而是飛入尋常百姓家,融入日常生活,用藝術指導實踐,為觀畫者帶來心靈的慰藉,減輕精神的苦痛,給人視覺的美感,生命的啟示。于無聲處,讓人獲得藝術的熏陶,文化的滋養(yǎng)。
也許有人會說,觀畫不能解決任何實際問題。非也,對于一個有自我覺知的人來說,一幅好的畫,有助于幫觀畫者清理內(nèi)心的秩序,拒絕陳腐日常的侵蝕,保持心境澄明。
先生畫之思想,尚天人合一,大道同樂;尚人間溫情,稚趣童樂,尚師造化,師圣賢。如果有人問:“藝術到底為何物?藝術之于生命到底有何意義?先生會告訴你:藝術應該是生命狀態(tài)的折射吧!
先生出生于浙江金華開化,那是畫家黃賓虹和詩人艾青出生的地方。先生自幼喜愛繪畫,兒時為學繪畫,時常翻山越嶺,風雨無阻。
先生承蒙恩師教誨,藝術只是修生養(yǎng)性的愛好,先以求學立業(yè)為主。繪畫之余,奮力勤學,以優(yōu)異成績步入醫(yī)學的殿堂,十余載寒窗苦讀,獲得醫(yī)學博士學位。從此開啟了日出懸壺,日落筆耕的歲月。
藝術貴真,不以謀生的愛好,才能發(fā)乎本心,尊崇天性。不受制于權威,不局限于傳統(tǒng)理念,勇于開拓創(chuàng)新,用自己獨特的眼光審視世界,然后,用藝術的創(chuàng)造營養(yǎng)生命,將藝術于生命有機融合。
夢境是人的潛意識,用水墨藝術將夢境描繪出來,便是畫境;畫境的重塑,不僅取決于畫技的積累,還取決于畫家心境的頤養(yǎng)。先生在藝術的道路上一路走來,遇到了許多良師益友,如啟蒙老師蔣海濟,忘年交黃澄欽,周政光,亦師亦友羅一平等美術界翹楚。先生擅于思辨,博采眾長,融萬家之風神,鑄自家之氣派,將夢境、心境、實景有機結(jié)合,畫出了屬于自己的獨特風格。
先生把莫奈的一句話:“像鳥兒歌唱那樣作畫”,視作生命的真言,并由此衍生出“像鳥兒歌唱那樣生活”的人生理念。
觀先生的畫,你就會發(fā)現(xiàn),只要有山水的地方,就有云煙有鳥兒。山無云煙,如春無花朵;山無鳥兒,如花無蜂蝶。這正是先生崇真尚美向善的內(nèi)心寫照。
“返璞歸真,自由自在,夢畫合一”,無論是醫(yī)學工作,日常生活,還是寫文繪畫,江上掬月人都以此作為生命和藝術的指引,讓人看到了忠于自我,誠于藝術的人格魅力。
亭上秋風完稿于2023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