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讀者。我曾相信這句話，原以為誠然。重然諾，輕取與，不惜性命，是謂游俠，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里有專篇《游俠列傳》，記其人其事。據(jù)說，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里的唐吉訶德，就是最后一個游俠，也就是說，至此而今，地球上再沒有了游俠。前幾天，我就一個長文，請幾位我私下認為還有點兒游俠作風，且與我相處較好的文朋詩友，以及一位不搞文學而入迷我們本地史研究的朋友，幫著看看提提意見。
　　 一個星期過去了。在這么短的時間，所請朋友除一人至今未回，都不僅看得認真，而且光是錯別字，就給我找出四十多處；同時，還提出十多條富有建設性的意見，讓我好生感動；其中一條，是所有回了的朋友，都幾乎統(tǒng)一地提出的：要相信讀者，有些議論多了，不要這些，或許文章更通暢，收到的效果更好，因為讀者都是聰明人。但相信讀者，則誠然是必應打折扣的，就猶若現(xiàn)在的文學，誠然應打折扣一樣。雖我那長文，確實是長了一點，兩萬五千多字；而青年人本就事忙，又是個寫詩的年輕人，至今未回的一人，就是這么個會寫長短句詩的年輕人，不回也是屬情理中的。但請注意，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且還是我以為有點兒游俠作風的朋友，所以雖只還有一位青年人未回，也打折了我相信讀者的誠然，并自嘲我咋早忘了唐吉訶德，就是最后一個游俠這個事實；現(xiàn)在，你還到哪里能尋著“重然諾，輕取與，不惜性命”的游俠來著；雖說看文章是不會要命的，但你那文章卻是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啊，耽誤時間也等于謀財害命，這是魯迅先生早就說過的話，所以誠然打了相信讀者的折。
　　 但不管這樣那樣，我還是相信陳忠實的話：“有個錘子的文學！”我發(fā)個感嘆，我相信一下陳忠實的話，卻絕然不是沖著茅獎獲得者的招牌去的。就猶若有人因我未讀過劉震云的書，而吃驚地問我：“茅盾獎可是國內最高的文學獎，你都不知道？”可惜他卻將“茅”寫成了“矛”，或許他是看見的“葉圣陶還未改‘矛’為‘茅’之前，沈雁冰自己第一次寫下的筆名之‘矛’”，或許這確是真的。唉，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呢？竊意以為，魯迅先生的文章，就沒有一篇能獲得以先生的名字命名的魯迅文學獎，茅盾同樣也獲不了茅獎。跑題了——折回來，接著陳忠實的話“有個錘子的文學”；這里不僅是互聯(lián)網(wǎng)、手機智能化排山倒海興起的問題，還有其最主要的忌諱癥結，不喜魯迅先生那樣的批判文字。
　　 文學期刊早在互聯(lián)網(wǎng)、手機智能化出現(xiàn)之前，就越來越無人訂，就我也不訂了；一年不如一年；哪怕現(xiàn)在每一種刊物都厚厚的，看似很有成就感，都是一年不如一年。不知咋的，因我喜歡過雜文，所以留心過，前十幾年，《雜文選刊》曾一個月就出上、中、下三期，《雜文月刊》也是一月就上下兩期，《雜文報》更是一向看好，就是我所居住的小城的郵亭里，就都掛得有，但稍微去晚點，老板就一臉無辜地笑：“賣完了，賣完了?！爆F(xiàn)在郵亭也沒有了——也許我們這里小地方才會這樣，大城市或許是掛得滿郵亭的也難說。
　　 我曾參加過一個文學培訓會，有一位省會來的老師，責怪一個剛劃入省會的一個縣級市，不訂他編的省會日報；他振振有詞地說，不看省會日報，咋貫徹省會黨委政府的精神？當時，我在心里笑了；只是很多人不想把這事講出來，各單位訂報訂刊都分得有必須完成的任務，還要與目標績效掛鉤，可報刊到了，好像都是嶄新的就請人抱去賣了廢紙，沒有幾張被翻過，沒人看啊。
　　 到哪里找讀者？讀者少了，應該更相信讀者，看來或許是正確的。我一次在外吃飯，偶然碰到基本上是七八年才會遇見一次半次的一個老鄉(xiāng)。這老鄉(xiāng)我從來就未曾拿過我的文字請教過，但他一定聽說我偶爾屁股兒咬了要做篇破文章的，所以他一見我就曰，他一直在關注我的文章。我因他那曰都當真了。他在哪里看的？結果隨著后一句《歡騰的金沙江》，不就是我寫的嘛！我好像是去過金沙江，我都不敢再說我曾在金沙江住了八年的事了；我都寫了一本厚厚的《歡騰的金沙江》，我都不知道？要不偶遇這個老鄉(xiāng)，我都不知道，還被蒙在鼓里。
　　 還有一次。這一次都是寫文章的，因是市作協(xié)會嘛；因這次我被聘為只顧不問的顧問，就引來了會后，一老女作者很是熱情地告訴我，《居大山白云》就是我寫的，她還看過，請今后多加指教；我驚了——好在那《居大山白云》，就等于不是我寫的，也是我寫的了。很好——這種情況，我曾在《猶未意盡（孔子道質）的故事》里敘述過：
　　 “孔子還是擔心干兒是裝門面抬高自己，而根本就不讀這些書，只是誆干爹的高興——這種事，孔子一天都會遇到若干次，‘你的書寫得真好??！’卻說不出書名；若再問那人讀的具體是哪篇，若那人老實，就會大張其嘴，說不出篇名；若那人不老實，就會說反正他是讀過的，剛才都還背得，只是這時一時而記不起來了?！?
　　 這樣看來，還敢相信熟人讀者嗎？又有人，我也跟著吧——又有人，跳過其他不認識的讀者，而相信點擊率。但我看點擊率更不可信，有很多我擔心是只點開了就關閉的?，F(xiàn)在不是連選先進，都要借助手機投票嗎？不是這種方法，也同樣進入了文學嗎？尤其以詩歌突出，每搞一次活動，都要這樣的搞點擊投票的。所以我還是要在這里打擊打擊相信點擊率的作者一下了，我生怕他一時興高，又碰巧剛喝過了半斤白酒，自己就按著自己的文章拚命地點鼠標；不怕大家笑話，我就曾干過這樣的蠢事。
　　 相信讀者，從今而后，不應是誠然，至少我不再誠然，而要大打折扣，而調過頭來，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最好辦法，在我看來，就是按照“言遂意，意達心，抒我情”的原則，盡情地寫吧——哪怕就是若牽牛鼻子一樣，來個自娛自樂，有什么不好？！
　　 “寵辱不驚花開花落，來去無意云卷云舒?！薄懊詾檫^眼煙云，榮辱都是東逝流水?！辈徽礋岷蜌猓恼伦詽崈?；寫自己的文章，何況是文學，更應對自己：
　　 相信。
　　 （作者自注：此文系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