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左右為難(小說)
一
50歲的麗芬最近有心事,她在琢磨怎么樣把老公休了。她知道這事不考慮好了,后果不會好,所以很慎重,把各種假設都想到了。有了心事肯定不像沒心事的時候,吃飯、睡覺、走路甚至上廁所都不一樣,她自己也知道,但為了休掉老公,她打算付出點代價,哪怕生一場病。
其實幾年前她就想休掉老公了,那會兒不湊巧,在她精心準備休夫的時候,她生了一場大病,肺上長了個塊,醫(yī)生沒跟她說實話,只說要動手術。動手術那一陣,她老公忙前忙后,對她細心照料。麗芬的心有時候很軟,一想把這樣的男人休掉不人道,便決定還是以觀后效吧。后來麗芬得知自己肺上的那個塊是惡性的,切了暫時沒問題,后面咋樣難以預料。她想,反正都這樣了,那就和他湊合著過吧。如果身體不爭氣,費再多心思都白搭。說到麗芬要休夫,就得把情況說說清楚,讓她背個不清不白的名聲實在對不住她。
麗芬這人長得不好看,從上到下都顯得圓。有人說她年輕的時候美麗過、苗條過,有人聽她自豪地說,年輕時被幾個男的追求過,這話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知道。不過她確實不是喜歡吹噓的女人,這點大伙有目共睹。麗芬小時候長在農村,家里不算富有,但吃飽穿暖沒問題。她說,那時的條件雖然跟現(xiàn)在沒法比,但是感覺幸福,很少有煩惱。
麗芬是獨生女,本來她爸媽還想努努力再生一個,可后來她媽改了主意,不想生了,就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麗芬。麗芬長大后曾經問過她媽,到底是什么原因不想生了?她媽一口咬定還是只生一個好。麗芬想要是多一個弟弟或妹妹,爸媽對我肯定沒現(xiàn)在好。她常常為此感到慶幸。
麗芬上學的時候特別認真,經常在被窩里用功,雖然兩眼得了近視,但學習成績一直不錯。高考的時候她有點心慌,沒發(fā)揮出最佳水平,考上的是大專。在當時的農村,這已經是件大喜事,她爸媽還在家里擺了幾桌酒席,熱熱鬧鬧慶祝了一下。麗芬大專畢業(yè)時被分配到一個機關里工作。她這人做事認真,領導總體很滿意,不過她從不想著往上爬,干了20多年,也沒撈到一官半職。
“麗芬,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非??煽??!?br />
麗芬一直記得當年她的高中同學季靜文給她介紹男朋友的那一幕。當時麗芬談了幾個對象都沒結果,心里正覺煩悶。她和季靜文拉家常時說,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說再多甜言蜜語,到頭來為一點小事就提分手。
季靜文開導她:“麗芬,咱們女人找一個脾氣好、聽話的才行。這樣的男人可能干不了大事,可干大事的男人心都太活,不太可能安分守己,女人不能只看男人有沒有本事。你看我男朋友雖然文憑不高,家里條件一般,可對我百依百順,我讓他干啥,他從不說不。這樣的男人多省心??!”
麗芬心里一直看不起沒主見的男人,她覺得男人的性格比長相都重要,可是遇到一個完美的男人比找一個好工作更難,這點她非常明白。
麗芬記得那天季靜文跟她說的秘密,雖然一想起來就臉發(fā)燙,但卻讓她心里多了一份自信。女人嘛,就是要長點心眼,至少不能比男人傻。女人懂得多肯定不是壞事,要想在男人面前有地位,就得有那么幾個絕招。經過季靜文開導,麗芬終于想通了,男人聽話永遠不是壞事。當然了,男人不能太笨,也不能太老實,至少不能缺心眼。
“麗芬,這小伙子學歷不高,技校生,是廠里的工人?!?br />
聽到這句話,麗芬的心涼了一大半。自己一個大專生找一個技校畢業(yè)的,再說自己好歹是個干部,找個工人也不配??!
“不行,靜文,技校生我不要,起碼也得是個中專生,我爸媽不會同意的。”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可我告訴你,他爸是咱們縣水產公司經理,他家的條件肯定比你家好,你爸你媽會不同意?這小伙子人不笨,以前上學時沒用功,現(xiàn)在在考自考,幾年以后不就有了文憑?再說了,只要家里有錢,日子好過,還怕啥?”
麗芬覺得可以見一見這個男的,可她還是有顧慮,“靜文,要是我和他談,他家里不會不同意吧?”麗芬覺得自己父母都是農民,和人家不算門當戶對,要是人家父母不同意,見了也白見。
“放心吧,他父母我熟悉,不會不同意的。”
“要是見了一面沒感覺,不會有第二次?!?br />
“當然啦,這是肯定的,我不也是這個脾氣嗎?咱們女人說了算,這是必須的?!?br />
有季靜文這樣談得來的同學,麗芬覺得自己更自信了。
那次赴約麗芬故意遲到了十分鐘,如果這個男的露出不滿,她絕不會和他多啰嗦,這是她考驗男人的絕招,很管用。那天是在一家電影院門口碰頭的,麗芬見他是雙眼皮,心里很滿意,之前談的都是單眼皮,找個雙眼皮的男朋友是她多年的夢想。這個男的皮膚白,麗芬因為自己皮膚不白苦惱了很多年,這下她心里得到了安慰。女人嘛,總該有點夢想,別委屈自己。這個男的雖然學歷不高,但挺懂事,吃晚飯花了一百多,看電影花了四十多,后來又花了三十塊喝咖啡。麗芬回到宿舍已經是十一點半了,她覺得既累又興奮,這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麗芬想了很多休掉老公的句子,每一句她都覺得合適,但她不確定他會怎么回應。硬來肯定不行,自己一個公務員,家里鬧得雞飛狗跳,對自己的形象是極大的破壞,而且心情會被搞得一團糟,這不是聰明的表現(xiàn)。
麗芬想起上高中時的一次演講比賽,演講的題目叫《知識的巨大力量》。是啊,干什么都不能盲目,有了知識,才能干成大事。她為了尋找答案,到網上去搜索和離婚有關的文學作品,別說這類作品一搜立馬跳出來幾十個,有的還是名著。這么多人為離婚而忙活啊!麗芬激動得心怦怦直跳,就好像發(fā)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財。這種感覺她很久沒遇見了,上次是因為中了一個新股。
在一篇小說里,一個男人婚后才知道老婆患有頑固性的皮膚病,他為受騙而氣憤,卻不忍和老婆離婚。后來,他和別的女人好上了,老婆心里清楚,卻不說出來。再后來,這個男人得了絕癥,和他好的女人離他而去,還是老婆照顧他,直到他去世。麗芬看了這篇小說,心里挺不好受,她想起自己肺上長的那個塊,想起老公照顧自己的那些情景。她的良心在問:你這么狠?你們在一起生活了20多年,你能只顧自己?
麗芬想了兩天,還是決定和老公離,但她想好了一個辦法,讓老公提出來離。她覺得自己的想法既大膽又好笑,但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如果他提出來離,自己可以在財產分割上大度一點,這樣自己心安理得。她得意地一笑,覺得自己是聰明的、有良心的女人。
季靜文問麗芬,“咋樣,你們見面后感覺不錯吧?”
麗芬不想把心里話一下都說出來,她平靜地說:“還好,這個男人還算實在,說話不讓人覺得煩?!?br />
“我說靠得住,那不會有錯,你也別太挑剔,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啊?!?br />
麗芬想想真是這樣,能靠得住的男人沒幾個,又要脾氣好長得帥的,打著燈籠都難找?!办o文,我覺得可以跟他接觸接觸,要是沒什么明顯的缺點,倒還可以考慮?!?br />
“那就多和他聊聊,男人的缺點,很多是通過聊天發(fā)現(xiàn)的。我男朋友挺好色,他自己說的?!?br />
“那你怎么還和他談,你不怕?”
“好色的男人一般都不笨。我覺得還行?!?br />
麗芬和那個男的第二次約會是在一家西餐廳。這男人不小氣,麗芬對他的這個優(yōu)點特別欣賞。前面的幾個都是小氣鬼,見面不是約在公園,就是在小吃店,掏個十塊八塊都不爽。這個還有點男人樣,雖然經常提到自己老爸多有能耐,但聽著不像吹出來的。他爸是水產公司經理,沒點能耐能當經理嗎?吃西餐麗芬拿刀叉很不習慣,好在這男的很會關心人,讓她覺得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男人對自己體貼,這是多么溫柔的感覺??!
吃完了西餐,男的問麗芬,到哪兒去玩兒?麗芬覺得不能再亂花錢了,既然他人好,替他省錢是必須的,就說隨便走走就行。那天他們走了起碼有五公里,后來男的把麗芬送回宿舍。在分手前,男的抱住麗芬要吻她,她心甘情愿地讓他吻了,因為他哪都好。
二
麗芬想出了休夫的好辦法,可要付諸行動,她又覺得沒勇氣,畢竟這個辦法太有創(chuàng)意,太大膽了。她估計能想出這個辦法的女人全世界也沒幾個。她想先不行動,就這么想想也挺有趣,那就先想想,只當是心理上的自我滿足。這比看電影、追劇更有意思。哼,對男人就是要有點小手段,不給他們制造幾個小陷阱,他們總以為自己怎么著都行,只有讓男人受點打擊,他們才能開竅。麗芬享受了幾天自我滿足的感覺,還是決定行動,她選了一個好時候。
這天兒子不在家,她做了幾個拿手菜,又開了一瓶紅酒。她老公覺得她除了長相不行,其他都不錯,尤其做菜,那是真有兩下子。娶這樣的老婆實在是幸運,當年沒花多少錢就搞定了,還是得用點小手段?;ㄥX不能小氣,這是必須的,花小錢辦大事,永遠不會錯。
麗芬覺得,每喝一口紅酒咂吧一下嘴,品味品味唇齒留香的感覺,是人間的一大享受。酒喝得差不多了,麗芬認定現(xiàn)在是開口提那事的最佳時機。
“老公,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br />
“瞧你,50歲的人了,還跟小姑娘一樣。有話就說,再說了,喝了點酒不正好嗎?”
“這話說出來不好意思?!?br />
“不好意思,這說明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br />
“我沒做不該做的,但我真的不好意思,你聽了別生氣?!?br />
“說吧,說出來聽聽。今天我很開心,不管有什么,你都說出來?!?br />
“我單位里有個男同事,有一次抱了我,還吻了我,我嚇得沒反抗,就讓他吻了?!?br />
“你同事?有人吻了你?多大歲數(shù)的同事?”
“比我大五歲?!贝藭r,麗芬擔心老公會問她那男的叫什么名字,如果追問下去,麻煩肯定要冒出來,這場戲就難演了。
“這人有病,你又不是美女,他對你有非分之想,要么是你跟他說了什么,讓他產生了幻想?!?br />
“可能是的,有時候和他聊聊,他可能覺得我對他好。男人就是容易沖動,不過他看起來不像是壞人?!?br />
“他叫什么名字?”
“怎么,你非得知道他是誰嗎?”
“放心,我不會去找他。找他干什么?難道去問他為什么要吻你?”
麗芬覺得心里的負擔一下子輕了許多,下面可以表演得更生動些。不過她此時默不吭聲,就好像在等待老公處置。她希望老公說一堆心懷不滿的話,那樣,離婚就不再遙不可及。
“今天吃飯本來很開心,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呢?居然有人對你有想法,真是搞不懂。我的朋友都說我有你這樣的老婆,可以100個放心??磥砟氵€是有魅力的,要不然人家會想你?嗯,50多歲的男人有什么想法都正常,心理變態(tài)的男人大多是上了點歲數(shù)的。我有時也會有雜七雜八的想法,但我絕不會像你們單位的這個男的,我肯定不會?!?br />
麗芬覺得自己想出來的這一招確實是妙招,讓老公把很多想法都暴露出來,也許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夫妻之間互相藏著掖著是經常的事,想讓對方說真話,只有拋磚引玉才行,今天算是有了點成就感。不過現(xiàn)在只是初步成功,想達到最終目的,還得繼續(xù)努力,看樣只能接著裝。
麗芬躺在宿舍的床上,想著約會時的情景。他說話挺逗,雖然學歷不高,但懂的東西不少,居然還懂一點破案的方法,像個業(yè)余偵探。雖然他只是廠里的工人,可是在廠里挺混得開。他說廠長很欣賞他,跟他說過會調他去辦公室工作,他說自己想去供銷科。還是辦公室好,在供銷科雖然可以出去游山玩水,可多辛苦啊,一年有一半時間在外面跑。他爸在水產公司當經理,可以調到他爸公司里去。他說他們家的魚蝦吃不完,差異真大,我爸媽一年也買不了幾回魚蝦。他哪都好,就是有點貪玩,喜歡打牌、喝酒、唱歌,這樣的男的容易變心嗎?哎,要是他老老實實不貪玩多好,不過他對我挺好,還是懂道理的。
麗芬想起季靜文說她男朋友好色。哎,這個男的才和我見了兩次面就吻了我,他是不是也好色呀?也許男人大都這樣。以前交往過的那幾個,除了一個老實點,其他幾個都想占便宜,幸虧我有定力,沒失方寸,要不然早就不知怎么樣了。不過前面幾個都沒這個好。這個家里條件好,人也懂道理,就是學歷低點,有點貪玩,要是念個電大,再加強一下自控,還是相當不錯的。如果以后和他能成,就給他點約束和動力,讓他追求上進。他爸是經理,有這么好的條件,不抓住機遇太可惜了,一般人哪有這么好的機遇呢?
可是他說他爸媽希望他找一個家里條件好一點的女朋友。要是他爸媽不同意他和我談,一切都白搭。幸虧只是吻了我,不行,下回我得注意,不能讓他太隨意。
“老公,我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你比外面的男人實在,至少不說虛偽的話。這個吻我的男人,在家是個勞模,平時舍不得花錢,凈買便宜貨。他老婆花錢倒大手大腳,他開心著呢!可這么寵老婆的男人,居然會對別的女人有非分之想。他吻我的時候,說我特別溫柔,說在夢里夢到過我。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話呢!我這么胖這么難看的女人,難道比他老婆好?我問他,我平時經常發(fā)脾氣,你哪里看出我溫柔了?他說我的脾氣雖然不好,可對他不發(fā)脾氣,我想想也是,在單位里我倆談得來,經常聊些雞毛蒜皮的事,也許這讓他產生了誤解。就算我們談得來,可他老婆比我漂亮,他說夢見我肯定是說假話,我才不相信呢,我不該讓他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