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紅薯絲煮面(散文) ——父親的紅薯絲煮面
晚上七點多鐘的時候。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農家的雞鴨都已進籠。我家的房子是灰瓦土墻的老房子,但也不完全是土墻。正面是土墻而后墻和左右的山墻和中間的干墻,卻是年代久遠的竹編草筋泥的白石灰墻。這座房子呈倒轉的7字形。除了左邊一個大三十平方米的底矮的廚房(我們老家人稱之為灶房)外。一排大三間的正房都要比院壩高一米二左右。因此,從院壩進寬大的堂屋(大概有三十五平方左右),都要從一個兩米長三十公分寬八級的石板階梯上下。灶房是在三間正房靠左的一間,正面墻的基礎上搭建的,因此在院壩的左角的房檐口就明顯底矮了不少,也就是大約一米七左右高。每逢梅雨季節(jié)灶房因為房頂斜度稍微平了些都會從瓦縫隙中漏雨。天氣晴朗就不會有問題。灶房的門在靠正面墻,出門就是進堂屋石板階梯的左側面。
晚上的灶臺是點著一盞父親用藍墨水玻璃瓶做成的煤油燈。那在夜風中忽閃忽閃的光線不是很好,那橘紅色的光照亮整個灶房還是沒有問題的。下午放學后,我和大哥就把該準備的雞,鴨,豬的飼料,比如牛皮菜(也稱厚皮菜),紅薯藤,紅薯顆粒,該切的,該宰的都弄充足了。兩個弟弟也比我只小兩歲和三歲,大哥也只比我大一歲。此時大家都在為今天晚上吃什么而發(fā)愁。家里的兩個木頭柜子和一個靠后墻的石板柜子除了半布袋玉米粉早就空了,父母親加上我們四兄弟一共六口人,吃糧早就成問題了。母親已經(jīng)愁眉苦臉好久了。當然我們心里都十分清楚,在生產(chǎn)隊每天早出晚歸,一年忙到頭的只有父母兩人。那個時候,父親從天亮就出門,天黑才能回家。辛辛苦苦在山上的地里和山下的田間干一整天農活只有17分工。那時的10分工只值六角五分錢。比如農忙,從我家對面的最高的遙寶山,大梁子和茅草坡桃一擔麥子或者玉米棒子到生產(chǎn)隊的保管室大約需要40多分鐘。非常明顯的山高路遠,而且山路狹窄。因此,一年到頭也掙不多少工分。還因為那時的農村又全靠天氣和工分吃飯,按勞分配。勞動力好的多分糧食,勞動力差的口糧就經(jīng)?!扒帱S不接”,也就是春秋兩季還沒到收糧的時候,家里就斷糧了。也因此年年都需要向生產(chǎn)隊借糧,到生產(chǎn)隊分糧時再從中扣除作借的部分。所以就成了年年季季借糧和倒找戶,這就是說這季生產(chǎn)隊分配糧食的時候扣除上季借的糧食還扣不夠。還需要繼續(xù)向生產(chǎn)隊里借糧食。當然,向生產(chǎn)隊里借糧也不是簡單的事情,而且需要提前向隊委會提出申請,再通過隊委會討論,然后在全生產(chǎn)隊召開群眾大會討論通過才行。我們家也不是每次都能夠借到糧食,全生產(chǎn)隊四十四戶人家兩百多口人意見不統(tǒng)一的時候也是有的,母親因為這事兒不知哭過多少回。因為孩子們小正是長身體的重要階段,沒有糧食吃肯定是不行的。
還有,當時的糧油,副食品等都是統(tǒng)購統(tǒng)銷。每年毎一個季節(jié)生產(chǎn)隊都要向人民公社的糧站,食品站,采購站上交稻谷,玉米,小麥,豌豆,胡豆,黃豆,花生,綠豆,棉花,生豬等。那都是有上交國家公糧農稅任務的。然后,每家每戶的社員群眾生活所需要的白糖,紅糖,白酒,煤油,香煙,豬肉,布匹等等都是憑票供應。所以光有錢還是買不到東西的。那時候我們最期待的,是家里能夠來一個重要的客人,或者是早一點逢年過節(jié),那樣的話父母親想盡辦法都會買些豬肉,掛面,白糖,冰糖,豆腐,白酒等緊缺物品回家。再加上自家菜園地里的蔥蔥,蒜苗,芹菜等蔬菜也就可以派上用場了。我們幾弟兄嚴重缺乏油水的胃也好潤滑潤滑了。那時候家里的雞鴨和雞蛋,是要拿去公社的街上賣錢為我們兄弟四個準備書本費和學費的,只有過生日的時候運氣好才能有兩個煮雞蛋吃。平時父親經(jīng)常鼓勵我們放學以后帶上兄弟去房前屋后,田埂土坡割些青草交到產(chǎn)生隊里積青肥,一是能參加勞動鍛煉,二是以少存多能夠為家掙一點工分。農忙收割季節(jié)背上竹背篼去山上地里撿拾麥穗,下田里撿拾稻穗交給生產(chǎn)隊也可以掙些工分。從小學習熱愛勞動,艱苦奮斗的好習慣好作風。
父親是六十年代初期的高中生,在我們家鄉(xiāng)算是屈指可數(shù)的文化人。他當過小學教師,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生產(chǎn)隊會計。會織毛衣,會做布鞋,我們全家人的布鞋基本上都是父親在夜深人靜時,在煤油燈下打著算盤把生產(chǎn)隊的帳目算完了之后。才一針一線做出來的。黑色燈芯絨的鞋面兩邊有松緊布的那種,千層底的鞋底,穿在腳上又溫暖又好看,又遇下雨或者早晨有露水的天氣我們都舍不得穿,等到了學校和路上干燥了才從書包的塑料口袋里拿出來穿上。父親是個非常樂觀的人,也是非常聰明和能干的人。他從不抽煙喝酒,但喜歡做飯炒菜做家務。前面說到一家人正在為今晚吃什么而發(fā)愁時,父親卻笑嘻嘻進入灶房。父親有一米七的個頭,穿一件白布襯衣,偏瘦,精神飽滿,他進灶房先是用水瓢淘半瓢水倒在大鐵鍋里,再用竹刷把刷干凈鍋,對大哥說;“老大去削五個稍大一點的紅薯,洗干凈拿來”。九歲的大哥做事快捷,三下五除二,不一會兒就用那只紅花的搪瓷盆端著紅薯進來了。三弟和四弟經(jīng)常為頓頓吃紅薯湯,玉米糊糊哭泣,這時候卻很乖地在灶膛前用麥草和胡豆桿燒火,父親很快切好了半盆紅薯絲,找來二兩菜籽倒入鍋中。鍋中馬上飄蕩出刺鼻的香味兒,父親再放入適當鹽,倒入紅薯絲,炒出回甜味兒滲水,蓋上那只棗紅色的瓦鍋蓋,等鍋是的水開沸后又放入了七八兩掛面。我也當然知道,那些掛面是從隔壁二奶奶家借來的。等鍋里的紅薯絲掛面香氣再次飄香時,一盆味道絕美的晚餐就出鍋了,再加上大哥從自家菜園地掐回的小半把香蔥切成的蔥花。我們這間十分簡陋的灶房頓時就沸騰了,這場景真的要勝過年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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