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偉，你瘦了呢，冷不？快坐下喝茶暖和暖和身子?！?br />　　 “阿爸、阿媽，新年好。都三年沒來恩施了，可想您們呢?！?br />　　 “阿爸，您不想我和媽媽嗎？那我和媽媽就會不高興的。”
　　 “想，怎能不想呢？阿爸最想我的丫頭了?！?br />　　 “您還叫丫頭??？不理你了。”
　　 “好，好，叫寶貝，艷兒可是阿爸的寶貝女兒?！?br />　　 我捧著云兒她阿爸給我遞過來的一碗油茶湯，一邊喝，一邊問艷麝她在墨爾本生活得怎么樣。我知道她最喜歡我問這問那了，那樣子她就有機會粘我了。
　　 喝油茶湯是土家人招待客人的一種傳統(tǒng)禮儀，你不要小看這一碗油茶湯，在沐撫，好客的土家人一直有這種傳統(tǒng)，凡是來了貴客，他們都要奉上一碗香噴噴的油茶湯款待。記得阿爸曾和我說，土家油茶湯是先用油把適量的茶葉炸至蠟黃后，再在鍋中加入水，然后放上姜蔥等佐料，等到水一沸便舀入碗中，而后放入事先炒好的炒米花、玉米花、核桃仁、花生米、黃豆等。阿爸知道我喜歡喝加入炒米花和核桃仁的油茶湯，他和我說，回去時帶上一些，早上就這樣泡喝也可養(yǎng)生呢。我點點頭，笑著說：“好啊?！?br />　　 阿爸說：“一天不喝油茶湯，仿佛少了什么似的。”
　　 在恩施，土家油茶湯可以說是茶文化的一絕。這種茶飲，融入了那些點心小吃，不僅味美可口，更多了一份飲食文化的因子。
　　 阿爸家的山上種有很多核桃樹，采摘以后他會留下很多，一些自己食用，一些寄給我們。阿爸說，去年因為干旱，核桃減產(chǎn)很多，就沒有去賣掉，都留著自己吃。
　　 阿媽和我說了幾句話就去廚房間準備晚餐了，這時候，云兒在我右邊坐下，她問我：“晚上喝什么酒？喝紅酒還是你自己帶來的人參酒？”我望著柜子上云兒剛剛從車子里搬進來的幾瓶人參酒，說道：“喝紅酒吧，人參酒可是帶來給阿爸阿媽喝的呢?！?br />　　 “喝紅酒，阿爸，這款酒可是我給您買的呢?！逼G麝依偎著我的肩膀，一邊說，一邊吃著核桃肉。
　　 我摟著艷麝的肩膀，聞著她身上那份少女特有的清香和油茶湯的味道交織在一起，沒來由的鼻子一酸，頓時思緒萬千。我的手上無意識的一緊，就仿佛想把女兒摟得更緊，這樣的動作，瞬間讓我回想起若干年前在浦東機場的那個場景，我的眼眶似乎一下子變得濕潤了起來。
　　 艷兒似乎意識到我的不對勁，她連忙坐直身子，一邊搖著我的手臂，一邊說道：“阿爸，您說我這段時間會不會吃胖？阿爸，我以后不要嫁人好不好？”
　　 女兒的一番話讓我的心情瞬間轉(zhuǎn)變，我哈哈笑著說道：“女兒還是胖一些漂亮呢，過于消瘦就變成一根木棒了，你說美不美？關(guān)于嫁人這個事情，現(xiàn)在你還小，我們過幾年再討論好不好？但阿爸和你說，以后阿爸阿媽老了，你一個人照顧是不是會感到力不從心？那么如果還有另一個人能夠和你一起分擔呢？你說是不是會更好？”
　　 女兒點點頭，似懂非懂的樣子。望著她略帶稚氣的臉，我心里滿不是滋味，這么多年來，最讓我心疼的就是眼前這個丫頭啊。
　　 記得三年前九月里的一天晚上，云兒和我留言說，下個月要來國內(nèi)，她要去棲霞居陪我一起住幾天，要我早一點去整理干凈。那個晚上開始，我天天期待著，期待著愛的花朵在棲霞居盛開。終于等到十月十號，云兒突然和我說，她帶著世界小姐的團隊已經(jīng)下榻上海的波特曼酒店了?！靶ィ疫@次的行程很緊，都沒辦法去恩施看阿爸阿媽，更沒時間去棲霞居陪你住幾天了，你千萬不要生氣哦，你來一趟上海吧，好不？”
　　 我明白云兒的意思，心里明鏡似的清楚，在外人面前，看上去她人五人六的模樣，但說白了還不是那些人的服務顧問與高級保姆嗎？于是我連忙說道：“明天我就來滬上?！?br />　　 第二天晚上，我們走在南京西路上，我牽著云兒的手，十指緊扣，溫馨的場景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初戀時的浪漫。那一刻，南京西路上商業(yè)區(qū)的繁華似在為我們的幸福時光襯托歲月的一份蔥蘢，連四周的燈光都變得曖昧了起來，行人如織，我和云兒卻訴說著相思之苦。
　　 “云兒，總覺得對不起丫頭和你呢?！?br />　　 “誰讓我生命中遇到一個愛我的你呢？偉，愛沒有對不起一說，就像你一直說的那樣，愛就深深愛吧。”
　　 我吻了吻云兒，在她耳邊喃喃細語：“謝謝寶貝。對了，丫頭聽話不？”
　　 “現(xiàn)在不說丫頭，說起來有時候真的氣得我外焦里嫩?！?br />　　 “外焦里嫩？哈哈……”
　　 “開飯咯。”云兒的說話聲打斷了我的思緒。這時候，只見餐桌上擺滿了我喜歡吃的菜，酸菜炒臘肉、干鍋肥腸……琳瑯滿目。艷麝也說要喝酒，我和她笑著說：“還是我們寶貝厲害，都會喝酒了，阿爸像你這個年紀時可都不會喝酒呢，但寶貝你要記住，女人絕對不能喝醉酒，在他人面前更要懂得深藏不露這四個字。”
　　 云兒也笑著和女兒說：“是啊，如果沒有阿媽，你阿爸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喝酒呢?！?br />　　 “是嗎？阿媽，阿爸喝酒還有故事？你快快告訴我哦?！?br />　　 “你想聽故事？那你先吃好飯唄?！?br />　　 席間，一家人其樂融融，可口的飯菜，溫馨的場景，我只覺得滲入在酒杯中的時光都變得暖融融的了。空氣中飄散著紅酒那份沉淀已久的果香，我情不自禁地呼吸著這份歲月的清香，心里暖融融的。
　　 處在武陵山腹地的恩施，這片世外桃源，可以說是我的第二個故鄉(xiāng)。記得有一次，我對山水如畫的恩施有感而發(fā)，云兒就和我說，神奇的北緯三十度穿過整個恩施，恩施怎能不美呢？“是啊，恩施怎能不美呢？都說一方山水養(yǎng)育一方人，就因為那些令人醉美的恩施風光，才有了我家云兒這樣的美女哦?！比舾赡昵白约赫f過的這番話猶在耳邊呢。
　　 每一次，當飛機抵達恩施上空，我就會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下面那些連綿起伏的山巒。這次也一樣，薄薄的陽光下，那些山盡管望下去不是很高，但我就覺得它們既神奇又美麗。
　　 “云兒應該在機場等我了?！蔽易匝宰哉Z著，滿腦子她曾經(jīng)的模樣，一幕幕溫馨的場景如同幻燈片一樣一幀幀浮現(xiàn)在眼前，記憶是如此的清晰。
　　 這時候，空姐優(yōu)美的聲音提示大家飛機正在降低高度，我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馬上四點了，航班差不多晚點15分鐘。
　　 飛機順利降落在許家坪機場，我連忙打開手機，跳出來幾條云兒給我的信息，不用看我也知道她已經(jīng)在出港口等著我了。等我拿到行李，一路小跑沖向出口處時，只聽見云兒老遠就在人群中打著手勢舞向我喊話了：“偉，這里。偉，這里……”
　　 我和云兒緊緊地抱在一起，此時無聲勝有聲。時隔三年多，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思念，那份刻骨的相思，都在這一個盡情的擁抱中還給了彼此。我感應著云兒激動的心跳，好一會之后才在她耳邊說：“寶貝，新年快樂，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呢，我們趕緊走吧?！?br />　　 云兒拉著我的手，來到一輛嶄新的車旁邊，我心里還在想，才幾天時間干嘛去租一輛嶄新的車呢，不想這時候駕駛室的車門打開，只見丫頭跳下來，向我快速沖過來，一邊嘴里喊著：“阿爸，想您哦?！?br />　　 我也連忙放開手中的行李箱，快走幾步，嘴里說著：“丫頭，阿爸想死你了。”
　　 “阿爸，艷兒好不好？特地給您和阿媽留下二人空間擁抱呢，您不會沒珍惜這個機會吧？哈哈……唉，您怎么還叫丫頭啊，太難聽了，再叫我就不理您了?！?br />　　 “好好好，阿爸不叫丫頭了，對了，你會開車了？”
　　 “早就會開車了，我都開著車帶阿媽去大洋路玩過多次了，十八歲就可以開車去學校了，而且我這幾天還學會了左舵開車，等會兒就讓阿爸看看艷兒的車技怎么樣?！?br />　　 幾年沒來恩施了，春節(jié)的航空路還是一如既往的車水馬龍。在以前，恩施的繁華一直從航空路這里延伸到舞陽壩那邊，然后越過清江，帶著整個恩施熱鬧起來。十多年前，恩施通了火車以后，這條航空路我就走得少了，一方面是這些年來得少，另一方面，有幾次我是從重慶坐火車過來的。
　　 車子上，云兒告訴我，回來以后就去買了這輛車，她說，盡管阿爸不喜歡開車，但家里面沒有車子也真的不方便，尤其是我們回來，每一次都是去租車子，太麻煩了。我當然明白現(xiàn)在這個時代沒有車子的不方便，就笑著說：“有了車子好啊，那樣子我下次來了就可以自己開車出去玩了，只是從沐撫到恩施這條路太考驗我的車技了。”
　　 前面開車的艷兒聽到我的話，插嘴說道：“阿爸，你的車技那么爛？等一會我教你怎么開山道好不好？”
　　 “好啊，但那條路你真的得當心，下面是懸崖峭壁，可不像大洋路那里平坦寬闊呢。”
　　 車子經(jīng)過清江，云兒唱起了歌，“八百里清江嘞，美如畫哎，望清江哎，穿云煙嘞，一路碧綠向長天……”
　　 “清江是我家鄉(xiāng)的河哦，偉，你有沒有忘記它呢？”
　　 “我怎么會忘呢？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牽手走過風雨橋，你說，這一生，這份愛才會風雨無阻?！?br />　　 云兒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點點頭，輕聲說道：“好想夏天回來，再和你去清江漂流一次呢。”
　　 我的腦子里浮蕩出一幅幅曾經(jīng)的旖旎場景，此時此刻，多么希望蔥蘢的歲月能夠定格住??！
　　 每一次來恩施，我都喜歡吃臘肉。我是一個喜歡品嘗美食的人，但凡到一個地方，都會穿街走巷去尋找一些小吃，在品嘗美食的同時去探尋地域的那種飲食文化。而在恩施，不管是在舞陽壩，還是在沐撫，美食往往是一種誘惑。這種舌尖上的誘惑，無論在城市還是在鄉(xiāng)村，總是味美又可口。
　　 記得云兒曾經(jīng)和我說，一塊臘肉從制作到入口需要經(jīng)過很多道工序，尤其是在烹煮前的清洗更為費力。她說，阿媽要把臘肉先在火上將肉皮燒焦黃，然后放在溫水中將皮泡軟，再刮洗干凈。
　　 土家人喜歡吃臘肉，土家的臘肉不僅色澤焦黃、肉質(zhì)堅實，而且經(jīng)過柏樹枝熏制的臘肉更是熏香濃郁、風味獨特。在沐撫，阿媽做的酸菜炒臘肉是我的最愛，看著每一塊脂香濃郁、皮色黃亮的臘肉，那份肉色紅艷似火的色澤，瞬間就勾人食欲，這樣的美食，自然滋味鮮美?？粗掖罂於漕U，阿爸阿媽笑了，云兒笑了，連艷兒都笑了。
　　 晚飯后，云兒給我泡了一杯富硒的香茗，我看著杯子里散開的水汽，一縷情愫也隨之蕩漾開來。
　　 眼前的艷兒都這么大了，歲月不就如茶嗎？歷經(jīng)滄桑，云兒從恩施到澳洲，如今我們還能夠在一起，那些曾經(jīng)的故事，終究成為了一片記憶。
　　 那些年，云兒離開恩施，但她每一次和我通話時都會說自己想要吃豆皮，我和她開玩笑說，我喜歡美食，物以類聚，你果然也向我靠攏了。記得云兒第一次帶我去吃豆皮，我就驚訝極了，想不到，毫不起眼的豆皮竟然如此的味道鮮美。云兒說，這份豆皮的營養(yǎng)價值很高，它跟武漢人吃的豆絲有點像，但味道又要比豆絲好太多。后來，去吃得多了，我才明白，原來恩施大多數(shù)人都鐘情于這份豆皮，而且很多人還喜歡用酸菜作為配菜。
　　 我的思想里，每一份美食都有著它的文化內(nèi)涵所在，或許，這就像是阿爸他們那代人鐘情于每天喝油茶湯一樣，那份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因子，才更富有煙火氣息。
　　 那些在恩施的日子里，慢慢的，我認為豆皮跟諸暨面條的吃法差不多，于是就讓云兒試著做肉絲豆皮或者雞蛋炒豆皮，做成我自己喜歡的幾種吃法。不知不覺間，云兒也喜歡上了這些吃法?？梢韵胂?，在澳洲，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日子里，她怎么忘得了家鄉(xiāng)的美食呢？
　　 一個地方的美食生成了一種特定的味道，尤其是在恩施這個富有原生態(tài)氣息的地方，這種味道在舌尖上是一個傳承，往往也是一個故事。可以想象，在歲月的演變中，在時光的畫卷里，對于云兒這樣身在海外的人來說，家鄉(xiāng)的美食，不僅僅純粹是舌尖上的一份誘惑，更是舌尖上的一縷鄉(xiāng)愁呢。而我，不也是這樣嗎？
　　 第二天早晨，山野之間霧氣騰騰，一片片如同潔白的紗一樣飄逸著，美輪美奐。沒多久，我看著第一縷陽光徐徐爬上對面大峽谷的山頭時，剎那間，有那種萬物復蘇的感覺在心底油然而生。這時候，眼前的一切多了幾許神秘與朦朧之美；這一刻，我仿佛身處一個世外桃源。我不知道，此時此刻，是萬物擁抱著陽光呢還是陽光擁抱著萬物，但我看著只覺得心里有溫暖與一絲愜意升起。
　　 云兒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我身后，她抱著我的腰肢，緩緩說道：“偉，你愿意在這樣的山村，和我一起慢慢變老嗎？”
　　 我轉(zhuǎn)過身，吻了吻她柔軟的雙唇，點點頭，說：“等以后艷兒長大成家了，我們就來沐撫生活?！?br />　　 這時候，有炊煙從屋頂上裊裊升起，淡淡的草木的清香圍繞著這片世外桃源，那些美麗的景致，隨風煙搖曳著那種變幻的色彩，變得愈發(fā)的婀娜多姿，仿佛染上了一縷神韻。
　　 沐撫的早晨真的太美了。
　　 “還記得一炷香那個景點嗎？”
　　 “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怎能忘記呢？不要說在恩施的每一處地方，哪怕是林芝、納木錯、重慶，還是香港、悉尼、墨爾本，和你在一起走過的所有歲月，都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
　　 我把一份柔情釋放在隨風飄散的炊煙里，而后吻了吻云兒，把深藏心底深處的那份相思的苦楚還給她。
　　 “小偉，過早了。”
　　 這時候，阿媽喊我們吃早飯了。
　　 我們吃早飯，恩施人叫過早。我突然想，阿媽做了什么呢？豆皮嗎？還是格格？
　　 云兒望著我的臉，呢喃細語：“我記得在恩施的日子里你最喜歡吃格格了，我昨晚就和阿媽說，今天給你做格格吃，你猜一猜，阿媽會給你做什么格格。”
　　 “格格”的品種有很多，有牛肉格格、羊肉格格、豬肉格格、肥腸格格等。在恩施街頭，那些小飯館的門口，有許多很小的蒸籠在旺火上蒸，蒸籠里的美食便是“格格”了。
　　 “阿媽應該是做了肥腸格格，那才是我最愛的過早呢?！闭f著話我拉著云兒的手向院子里走去。
　　 餐桌上放著熱氣騰騰的格格，還有一個竹筒，我知道里面是酒。阿爸問我喝不喝這個竹筒酒，我點點頭，說少喝一點。阿爸說，這個竹筒酒，是竹子砍了后就加工種酒了，酒與竹子長時間融合在一起，竹子吸收了酒的一部分酒精，酒又溶入了竹的精華，你嘗嘗，這個酒中是不是含著濃郁的竹子清香？
　　 我喝一口竹筒酒，那種竹子的清香，那種酒的溫和，那種自然的口感，那種暖融融的親情，讓我感覺到生活多了一份詩意。
　　 盡管在墨爾本生活那么多年了，但我始終覺得眼前的云兒還是散發(fā)著那份淳樸，她的身上仿佛帶著那種深山峽谷的純樸氣息，就像她對我的愛一樣，是如此的純粹。
　　 望著云兒，我說，無論你在何地，只要你回想著恩施，那么，無論季節(jié)怎么變換，都改變不了屬于我們的一段記憶。
　　 嗯，那是一段美好的故事。云兒如是說。
　　 這時候，歲月的年輪，不知不覺間或許已醉在杯中的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