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這一轉身就是歲歲年年(散文)
一
癸卯兔年的正月十六,凌晨五點多鐘,外面還黑咕隆咚的,老伴就起鍋燒油,準備早餐了。因為,我倆要乘坐7點20分的公交車去鄉(xiāng)下,去看望大姨家的表姐。
吃過早餐,收拾完鍋碗瓢盆,倒掉廚房、客廳、衛(wèi)生間的垃圾,關閉冰箱以外的電源,帶好水杯、牙具、手機充電器。打的到了小城中心的二運客運站。
發(fā)往旗境內各蘇木鎮(zhèn)場的城鄉(xiāng)公交車都從這里發(fā)車、收車。因為禮品過重,老伴我倆只能打車到站點,索性到了始發(fā)站。
我們進站沒有幾分鐘,發(fā)往華杰蘇木途經五分場的班車就發(fā)車了。公歷二月上旬的早七點二十分,太陽剛剛升起,雖然沒有一絲的風,依舊是清冷的。冷清得看不出元宵節(jié)的痕跡。
新能源電動客車寬敞明亮,發(fā)車時只有五位乘客,過了北橋,在旗政府附近上來一位女乘客。公交車沿著烏力吉木仁路徑直北行,出了城區(qū),向右轉駛入S306省道,一路向東,車又快又穩(wěn)。
北方的冬天,樹木落光了葉子,視線開闊,路兩邊的田野、山丘、枯草、牛羊、炊煙、還有那遠方稀疏的祥云……都在樹的縫隙里閃現,再一個個地丟出視野。
公交車下了省道,開始行駛在村村通的水泥路上。四米寬的水泥路,窄的像一條僵硬的青蛇,倔強地穿行在楊樹蔭蔽下的寒氣里。好在這個時令,路上過往車輛稀少,一路上沒有太多的車輛避讓。
過了伊和村、小牧場村就是烏牧場的八分場,八分場與五分場毗鄰,兩個分場區(qū)間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車程。
八點剛過,我們就在老國道,對準表姐家的路邊下車了。
老伴說,看,那不是老姐嗎?順著老伴手指的方向,有點遠,看不清楚人的模樣,但我堅信,站在水泥路中央的人,一定是我的表姐鄭玉霞。我的自信源自于表姐的親情!
二
一年未見,長我一歲的表姐,明顯的發(fā)福了。紅潤的臉色富有光澤,不像65歲的人。可是表姐O型腿了,身材似乎矮了一截,走路也有些搖擺了。表姐患有風濕性關節(jié)炎,今年愈發(fā)嚴重了。上次來,我還給她買了很多藥,她去我家時,還把九寨溝旅游時,買的天麻全都送給了她。沒想到一年時間,表姐的身體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
表姐家的房子建在村子靠后的地方。這是全村地勢最高的地方,過去是一座小土山。三間紅磚藍色彩鋼瓦房,建筑面積五十多平米,房子外墻做了保溫,房前全部用玻璃風擋隔絕了寒暑。房西蓋了兩間磚房做儲物間,豬圈、雞舍、廁所、儲煤倉全部磚混結構。房子雖不算十分寬敞,但絕對明亮,坐在炕上,全村居民屋頂盡收眼底,遠處的山峰一覽無余。
房前屋后有三畝多地,留了一小塊菜地,其余都種的玉米。去年的玉米還沒有脫粒,表姐夫說,沒有往年長得好,品種沒選好,也就打個五千多斤,畝產到不了兩千斤。養(yǎng)豬養(yǎng)雞用不完,還可以賣幾千斤。
表姐這個人特別能干,典型的女漢子。表姐為人大方,分場里出了名的善良人。表姐有四個哥哥,一個弟弟。家鄉(xiāng)的習慣,我們都稱呼她老姐?,F在的老姐只有一個哥哥健在了,老姐的弟弟比我小幾歲,也走了。我是表姐家為數不多的親人,表姐一直拿我當親弟弟對待。
老姐家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從外地遷來的。是我老父親給負責落的戶。因為,大姨家是后入場的外來戶,他們全家都不能轉為正式工人,雖然生活工作在農場里,身份卻不是國企職工。五分場是烏牧場管轄的一個分場,全場共有16個分場,在一萬五千多人口的農場里,像表姐這樣年齡的女人,沒有養(yǎng)老金的并不多。勤勞善良的表姐不因自己沒有退休金而自卑。表姐家的一兒一女,成家后都不在五分場居住,日子過得都特別好,每年收入都二十來萬。
表姐夫比表姐大兩歲,當過五年兵,現在每月退休金接近四千。孩子們也不用貼補,兩個人的小日子十分幸福。表姐安家時在三分場,后來搬到了五分場,一晃搬來二十年了。
表姐夫喻永福我倆是中學同班同學,他沒等畢業(yè)就參軍了,是地道的學生兵。我習慣稱其“老八路”,這樣的稱呼既有對姐夫的戲謔也不乏同學的情誼。
三
表姐家燒鍋爐取暖,暖氣片燙手,屋子里的溫度比樓房還高。我跟老伴落座不一會兒,表姐就往圓桌上端菜,表姐夫說:“你老姐昨天晚上就把排骨從冰箱里拿出來了,起早就開始燉排骨,燉了一鍋,怕你們起床晚,吃不上早飯?!逼鋵?,老伴我倆吃的非常飽,老伴也考慮到表姐年齡大了,不能因為我們去了,過度操勞。
表姐準備了一桌子菜,拿出啤酒、白酒,我和老伴被表姐的親情打動了。開啟第二頓早餐。表姐跟老伴喝啤酒。我跟老八路喝48℃原漿白酒。表姐不停地往我的碗里夾排骨,不停地說:“大兄弟,你多吃點,自個家養(yǎng)的豬,排骨可香了。老姐還給你們留那些呢,走時拿著。還給你們留了一只大公雞,豬血腸、五花肉。”表姐是一個厚道的人,對我們啥都舍得給。
我是家中的老大,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來到表姐家,得到姐姐的呵護,覺得有個姐姐是幸福的,心里暖暖的。
席間,邊吃邊喝,邊安排晚上的伙食。表姐說晚上吃豬肉酸菜餡水餃,酸菜已經切好了。
第二頓早餐結束了,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
四
我獨自一人,來到了表姐家的房后。站在全村的最高點,環(huán)視五分場的村莊、農田、樹林、周圍的山峰,望著村莊上空的裊裊炊煙,記憶穿越了時間的隧道,逆行到我的童年時光。
我凝望著眼前這片土地,怎么也找不到我記憶中的痕跡!
這個村莊已經消失了我記憶中的模樣,就連那炊煙都附著歲月的顏色。腳下的這塊土地,它曾深深地烙印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五十四年的時光,分割了我和這個村莊的溫柔,這一轉身就是歲歲年年!
1965年,因父親的工作調動,我家從三大隊搬到了五大隊,那會兒不叫分場。那年冬天,我從通遼市的姥姥家回到場子里,才知道搬家了。那年我七歲,弟弟妹妹還很小。1970年的春天,父親又調回三大隊主持工作,我們重新搬回了三隊。
五隊,有我童年時五年的經歷,那是非凡的五年,那是讓五零后,六零后整整兩代人忘不了的五年,那是刻在五隊老一代人心靈上的五年!那五年,五隊這個小小的村莊,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故事,這故事時至今日,每每憶起,都是毛骨悚然!
那五年,正是那場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時期。后來簡稱“文革”號稱“浩劫”。不諳世事的我,經歷了知識青年造反派對干部的專政;對地富反壞右的專政;兩派斗爭的殘酷,白天挖“內人黨”;夜間抓特務。學校停課,老師游街挨批斗,農牧派與東方紅派展開殊死搏斗。一個生產隊上班,卻是兩派對立。都在高喊“鞏固無產階級專政成果,捍衛(wèi)紅色政權?!眳s都在不明真相地相互傷害。
我的好伙伴牙祭,大我一歲,長大后才知道他叫李向東。他的父親是個轉業(yè)兵,外號“李大吹”。會殺豬,那時殺死的豬需要往體內吹氣,把死豬吹的鼓起來,然后用開水去毛。牙祭的爸爸叫李樹新,能一口氣把豬吹得圓鼓鼓的,因此,人送綽號“李大吹”。不知道牙祭的爸爸咋就成了“內人黨”,被關進了學校,學生放假。專人看押。我和牙祭每天去給他爸爸送飯。
有一天,看押的人說不用送飯了。牙祭我倆就是在這個小山南坡的一個石頭坑里,吃掉了一飯盒子玉米碴子。那個石頭坑就是表姐家西院的房基地。石頭坑上蓋起了房子,卻掩埋不掉藏在我心中的故事。坑不見了,那段悲催的往事卻永遠留在我的心中,浸滿哀傷!
牙祭的爸爸被打死了。出殯那天,我因為害怕棺材,不敢靠前,那會兒還不懂得生命的寶貴。牙祭媽媽哭的暈倒在地,牙祭似乎和我一樣,對生命還缺乏理解。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學校的房子早就沒有了蹤跡,牙祭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仿佛還在我耳邊回響。
望著村東山的西坡,蒙古族人騎馬用火藥槍打狍子的情景依稀眼前。那位姓白的獵人依舊健在,九十多歲了,就居住在我家東面的小區(qū)。他的大女兒白秀梅我倆高中同學,幼兒教師,我倆同一年退休。如今的東山,光禿禿的,跟流失的歲月一樣干凈,無奈的山!
村前的紅樹林早已斷子絕孫,就連村里四十多歲的人都不曉得了。村子西邊的場院、糧食加工廠也都被房屋覆蓋了。村莊比那時大了幾倍,土房不見了蹤影,我記憶中的模樣早已消失。
五
酸菜豬肉餡餃子味道十分鮮美。餃子下酒越過越有。我邊吃邊喝,兩杯白酒,一盤子水餃,中間還吃了幾塊排骨,幾條小炸魚。
晚飯后,我和表姐夫去同學家串門。這是一個高中同班同學,她父親生前是這個分場的主要領導,她家也是因為其父親的工作調動才搬來的。這個同學叫李云玲,比我大兩歲,學姐的馬玉良,年齡與學姐仿佛。人長的白白凈凈,看上去不像過了花甲的人。學姐也是一點不顯老,一白俏十歲,也許學姐膚色白皙的原因,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
學姐怎么也想不到我會突然到訪,特別驚訝。隨后就是熱情的招待,燒水沏茶,上水果。不停地倒水,還親自為我們削蘋果。
畢竟是同班同學,雖多年未見,并沒有交流的障礙。李云玲的家比我表姐家房子大很多,收拾的干凈利落,屋子里特別暖。交流中得知,老同學家就一個男孩,在霍林郭勒市安家立業(yè),孩子也給帶大了。老同學夫婦不愿去城里生活,喜歡農場里的安靜。兩個人都是國企正式職工,都有退休金。生活在場子里,也不需要經營土地,夏天種點蔬菜,早晚廣場鍛煉一下身體,約上幾個人打打撲克,生活無憂無慮。農場里像他們這樣的家庭,簡直過得就是神仙的日子。內蒙古企業(yè)退休金非常高,兩個人的退休金也讓子女沒有一點經濟壓力。與老同學夫婦的聊天中,兩個人說話滿滿的正能量,懂得感恩,沒有一句牢騷話,老同學的素質令我肅然起敬!
不知不覺,在老同學家逗留了幾個小時,臨別,老同學邀約次日請吃飯,我因有事婉拒了同學的盛情,接受了同學送的家鄉(xiāng)特產——山杏核仁,還有香噴噴的豬血腸。
六
這一次鄉(xiāng)下之行,雖然時間短暫,卻讓我收獲了濃濃的親情、同學情。讓我看到了農場的巨大變化,親歷了農場職工的生活,再次感悟到了農墾企業(yè)給職工奠定的生活基礎,看到了農墾人的風采。
我雖然沒有找回童年的記憶,沒有找回五十多年前的環(huán)境,但我沒有絲毫遺憾,因為,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已經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北疆白楊
2023/2/12日于內蒙古通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