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洋馬兒”(散文)
或許是真的應驗了那句“人老愛回憶”的古話,近些年來,我的腦子里時不時便會涌起從前一些物品的形象;循著它們斑斑點點的舊跡,一份柔柔的情感就會在心中隱隱升起,我便無比眷念和感嘆過去的時光,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藕斷絲連”吧!
今天我想要說的是從前不少人家都有過的一件大宗物品:自行車。
我第一次見到自行車是在老家的那條鄉(xiāng)村公路上。當時那條公路還完全是一條泥土路,路況很差,與今天寬闊平坦的水泥公路比起來,它簡直就是一條窄小、坎坷、彎曲難行的鄉(xiāng)村小路。因為極少車輛在上面通行,那條路也顯得空曠、冷清,風來一陣塵土,雨過一層爛泥。
但這樣的路上時不時可見一輛自行車(俗稱洋馬兒)出現(xiàn),那是鄉(xiāng)上郵遞員遞送信件所用的車輛,車身呈綠色,三腳架的橫擔上還搭著一個布口袋,口袋上印著郵政的標志。上坡時郵遞員則弓著背推著它前進,如果坡度過長過大,他就會汗水涔涔,氣喘不止,爬完坡要歇息好一陣才能繼續(xù)前進。下坡的時候,他則小心翼翼地把著方向,生怕摔倒或連人帶車滾到山下。
盡管那輛車因使用時間過長而顯得有些陳舊,但我還是覺得很新鮮很好奇,看見郵遞員騎車路過,趕緊抄近道到坡道頂端去等他,一定要將他胯下的“洋馬兒”看個仔細,有時郵遞員遠離了我們,我們就會追著他的身影,一直目送他和車輛遠去。那時我曾想過,這輩子要是能當個郵遞員,能騎上這樣一匹“洋馬兒”該多好??!
我看見的第二輛自行車是隔壁堂叔的,堂叔的名字中有一個“才”字,我便稱他為“才爸”。才爸當了幾年兵,一次演習中不慎崴斷了小腿,傷愈后就變得瘸了,最后轉(zhuǎn)業(yè)到縣電影院放電影,很多時候都住在城里。但他的家人全部都住在老家,才爸有事沒事就得回來??h城到老家較遠,步行得十多個小時,但那時鄉(xiāng)上還沒公交,一輛通往區(qū)上的客車既不準時,又常缺勤,才爸依靠步行往返單位就顯得很困難,因此他便勒緊褲帶買了一輛黑色的自行車。我不知道他購買的是不是新車,只知道它出現(xiàn)在我的眼中時就極為陳舊甚至有些破爛,用鄉(xiāng)下人的笑話來形容它,就是“除了鈴鐺不響,其它地方都在響”。但就是這樣一輛自行車,在我們眼里都是極為稀罕之物,誰要說不羨慕才爸,那絕對是一句假話。
區(qū)鄉(xiāng)公路上才爸還可以“人騎車”,但在鄉(xiāng)間小路上,他就變成“車騎人”了——到了鄉(xiāng)間小路上,他便將自行車扛在肩上,一瘸一拐地試探前行,那份辛苦自不用多說,而他內(nèi)心的感受只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說得清楚。
離開老家后我也開始擁有了自行車。我的第一輛自行車是與同學春文共同擁有的財產(chǎn),那是在我到北京上大學以后,同學春文就和我商量共同購買一輛舊自行車,盡管囊中羞澀,我還是同意了。他尋摸到一輛價格便宜的舊車,對方要價三十元,我們便各掏一半的資金買下了它。后來春文又幫助和指點我學會了騎行,使用時他也總是讓著我一些。那時學校的圖書館里很擁擠,且藏書并不太多,學校離北京圖書館不算太遠,自從有了自行車,我便時常騎著它到那里看書,還在那里偶遇了不少名人,如作家陸文夫、張賢亮等人,從而開闊了視野,增長了見識。
北京的冬天路上積滿了冰雪,道路經(jīng)自行車、三輪車以及摩托車碾壓后就布滿了一條條歪歪扭扭、像一條條曲蛇的溝槽,騎車甚至走路都很容易摔倒。在南方長大的我初期很不適應這樣的道路,騎車中不知受了多少次傷,好在那時我的筋骨頗為強健,對那些傷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有了車,我們的生活也變得豐富起來。周末的時候,同學中的“有車一族”就相約騎車郊游,我和春文的共享單車便有了更多的用武之地,騎行中我們輪流在前掌把或在后面的貨架上當乘客。其它車上的情形也大抵如此,只有極個別車輛才會空下后面的貨架。
有一年夏天太陽快要落山了,我們一群人匆匆忙忙往回趕。為了讓我體驗獨自騎車的快樂,春文特意坐在了另一個同學的車上。到了一段長長的下坡路前,我變得忘乎所以,放開剎車任由車輛滑行,越來越快的速度讓我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了。眼看就要把坡下完,誰知坡道盡頭是個轉(zhuǎn)彎,轉(zhuǎn)彎處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騎車的中年婦女,那時我的車技還不夠熟練,慌亂中我連人帶車直直地撞了上去,各自都倒在了地上。我忍住痛苦爬起來,看見她在地上痛苦地活動和呻吟,我不知所措、呆若木猴。
這時春文和幾個女生才趕了上來,一個女同學略略掀起她的裙子,只見她的腿上已經(jīng)烏青了好大一塊,不知還有沒有骨折。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擔憂會不會賠償她的醫(yī)藥費(那時我的生活費都難保證,一日三餐都將就著過,要是再賠償高昂的醫(yī)藥費那還了得?),心里覺得天塌地陷一般。這時春文暗中向我示意,叫我趕緊道個歉先走,現(xiàn)場留給他來處理。我這才緩過神來,嘴里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跨上車子就溜走了,背后聽見她要我留下的意思,語氣中充滿了埋怨,此時我哪里還顧得了這些,一個勁地向前逃。后來我聽春文說,他和幾個同學將她送到了她丈夫所在之處,她的丈夫問春文等人是否認識我,春文便撒了個謊,說不知道我是誰,夫妻二人沒有表示懷疑,春文和幾個同學這才順利脫身。
這事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相隔了三十多載,但它還一直十分清晰地印在我的腦子里,原因就是我覺得自己對那位女士還欠著一份真心實意的道歉,這輩子恐怕再也沒法當面表示甚至給她補償了。今天我在此寫下這件往事,惟愿那位女士能夠看到并接受我的道歉,也接受我對她“平安一生”的祝福。
畢業(yè)季,春文想要將那輛自行車賣給他在北京商學院的一個同學,征求我的意見時我立即答應了他,至于價錢他隨便定了就行。那車最后賣了二十元,春文把其中的一半交給了我。因了那輛自行車,我和春文建立了特別的友誼,后來我到福建去看望他,我們又說起這件事情,但往事如煙,我們一起舉杯將它飲進了肚里。
上班后不久我和女友各自擁有了一輛“洋馬兒”,約會時我們便會騎上它們在街上或河邊溜達,可以說那兩輛“洋馬兒”為我們的愛情立下了“汗馬功勞”?;楹笪覀兒芸煊辛撕⒆樱粘5募覄盏靡皂樌瓿梢彩前菽莾奢v“洋馬兒”所賜。孩子到了入學年齡后,為方便妻子搭乘孩子上學,我便在她那輛車的后座上安了一把小椅子,她專心致志地在前面握把,孩子則傻呵呵地坐在她的后面,兩人頂風冒雨、風塵仆仆地度過了若干個冬夏。
孩子稍大后,每次我們一塊出行,為了讓她體驗到乘車的快樂,我便叫她站在我那車的后座上,雙手抱緊我的脖子,我一手握把,一手背過去抱住她的下肢,她則不再害怕了。妻騎車跟在我們身邊,一路提醒我們要小心。孩子的下巴時不時觸碰著我的頭頂,我們一路說笑,有時還大聲吆喝,那樣子就如在趕馬前進一般,其快樂和得意并不亞于現(xiàn)在有的孩子坐車時將頭伸出汽車天窗外收獲的快感。
伴隨著汽車時代的到來,我才逐漸與自行車告別,但若干年來練就的騎車技術一點都沒有荒廢,有時見到那些為鍛煉身體而組建的自行車騎行隊伍,我的內(nèi)心便蠢蠢欲動,身上的每個關節(jié)都躍躍欲試起來。
想到未來交通工具將越來越發(fā)達,自行車或許會徹底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我對自行車更多了一份留念——它伴著我走過了近三十個春秋走過了我年輕時的歲月,已深深地根植在了我的骨子里,成為了我身體基因的組成部分之一,即便未來它真的從我的眼前徹底消失,但它還是會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并帶給我一份親切,帶給我一份淡淡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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