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明公主海子公園的傳說(小說)
我家南面不遠(yuǎn)處有一座公園,叫明公主海子公園,公園里有一汪清粼粼的湖水,叫明公主海子。
從小,我是聽媽媽講明公主海子公園的傳說長大,又把這個傳說講給了我的孩子……
1644年,闖王李自成的隊伍打進(jìn)北京城之后,崇禎爺在宮里召集后妃們喝了最后一頓酒,放三個皇子讓其出宮自謀生路,再賜死結(jié)發(fā)妻子周皇后和袁貴妃。
周皇后和袁貴妃都挺賢惠,從來對丈夫的話言聽必從。丈夫既然讓她們上吊,倆人不言不語立刻回房間上吊。周皇后死得很順利,袁貴妃因為太胖了,把上吊的繩子墜斷了,人掉在地上暫時摔昏了過去。此時崇禎爺剛用寶劍劍砍完了兩個公主,便被一個姓王的太監(jiān)帶出宮,不是逃跑,是到煤山上吊去了。
袁貴妃為人友善和氣,對宮女們一向很好。袁貴妃的貼身宮女小翠兒見娘娘沒死,便把自己的一件舊衣服給袁貴妃套在外面,又拿了些金銀細(xì)軟,架著袁貴妃逃出宮,逃到自己的老家——京東一個小村莊。
家里的父母由于生活困苦再加思念愛女,已經(jīng)去世兩年多了。院子里雖然荒草沒人,但是父母留下的三間土房還能住人,里邊過日子的一應(yīng)家具也都齊全。宮女本就是農(nóng)家女,身體好能吃苦,不消三天,沒人高的荒草就沒了,代之的是一片整齊的小菜園。
街坊鄰居聽說頭幾年被官府抓走入宮當(dāng)宮女的鄰家女孩兒小翠兒回來了,都紛紛過來看望。小翠兒說京城被李闖王占領(lǐng)了,她從宮里逃回來的路上遇見了這位姐姐。因為姐姐的丈夫姓明,李闖王的兵就非說姐夫是明朝的皇帝,硬逼著姐夫上吊了。姐夫被逼上吊死了,姐姐也想追隨姐夫而去,就在路邊的一棵歪脖小樹上栓了一根繩子上吊,不想姐姐因為懷孕身子重,把繩子墜斷了。又拴上繩子又上吊一次,繩子又?jǐn)嗔?。恰巧逃路的她走到這兒,就勸姐姐說這是上天不肯收你,別再想死了,跟我一塊兒逃命吧!兩人結(jié)拜了干姐妹,一路上就往宮女老家的方向逃。
“我姐姐太可憐了,我發(fā)誓這輩子不嫁人,和姐姐一塊兒把她生下來的孩子撫養(yǎng)大?!毙〈鋬哼@樣向街坊們表白。
街坊們都是熱心腸的人,聽說了小翠兒的經(jīng)歷以后,都覺得這對干姐妹太可憐了。盡管自家的生活都不富裕,還是給姐妹倆送來很多吃的用的穿的,老爺們兒幫助姐妹倆把三間破敗的土房修繕一新,姐妹倆就這樣過起了農(nóng)家小日子。
但是袁貴妃的情緒今生怕是也難扭轉(zhuǎn)過來了。想起自己的丈夫崇禎爺省吃儉用兢兢業(yè)業(yè)當(dāng)了十七年的皇帝,最后落得這個下場;想起崇禎爺從十幾歲當(dāng)信王時,自己就成了他的妻子,雖然自己的容貌不及周皇后和田貴妃,但是丈夫從來沒冷落過自己。怕她受田貴妃欺負(fù),不止一次關(guān)照賢德的周皇后,說袁貴妃老實本分,要限制田貴妃,不許田貴妃欺負(fù)她。在丈夫的關(guān)愛下,周皇后對她好,一向刁鉆的田貴妃也從不敢欺負(fù)她。田貴妃去年病死之后,她和周皇后就更精心地照顧和伺候丈夫了,丈夫批閱奏折常常伏案到深夜,她和周皇后輪班伺候著,親自下廚變著花樣給丈夫做他愛吃的飯菜。丈夫節(jié)儉,龍袍破了補個補丁也不肯做一件新的。在丈夫的影響下,她和周皇后穿的衣服也都有補丁。有時丈夫常常把她和皇后同時擁攬在懷,說我崇禎有兩位這樣賢德妻子的幫助,一定能把國家治理好。闖賊來了,滅了大明朝,周皇后在宮里上吊死了,丈夫崇禎爺也上吊死了(逃跑的路上聽說的),自己雖然也和皇后一塊兒上吊了,可是上天偏偏不肯收自己,兩次上吊繩子都被墜斷沒死成。現(xiàn)在她才明白,是因為她的肚子里懷著丈夫崇禎爺?shù)墓茄?,所以上天不肯收她。好吧,她就遵照上天的意愿把孩子生下來。如果是個男孩兒,她就把他撫養(yǎng)成人,告訴他自己是大明國皇帝朱家之后,是闖賊逼死了他的爸爸崇禎爺,滅了大明朝。要兒子一定努力恢復(fù)朱家的江山,最起碼也要殺了闖賊為父親報仇;如果上天不佑我大明,讓我生個女孩兒,我就立刻去天上和丈夫及周后團聚,他相信崇禎爺和周后一定在天上,因為崇禎爺是天子。
幾個月以后,袁貴妃生下一個女兒。就在孩子生下當(dāng)天夜里,袁貴妃第三次上吊。因為沒有了身孕,再加上悲傷疾苦勞累,袁貴妃的身子瘦弱單薄得像個紙人,所以這次繩子沒有被墜斷,袁貴妃如愿升天了。
宮女小翠兒感念這些年袁貴妃對自己的疼愛,發(fā)誓要把孩子撫養(yǎng)大。孩子姓明,小翠兒給孩子取了個符合自己身份的名字:明宮竹。
宮竹長到十五歲的時候,有媒人上門說親,提親的人家就是本村不遠(yuǎn)的街坊黃嫂。黃嫂四十多歲生下的兒子,兒子剛生下不久丈夫就被李闖王的隊伍抓走了,是死是活一直沒音信。是她一個人茹苦含辛把兒子黃百萬拉扯大。黃百萬比明宮竹大一歲,十六歲,長得高大俊美。因為都是知根知底的鄰居,宮女小翠兒很爽快地就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
花燭之夜(女子出嫁的前一天),宮女小翠兒捧出一包東西放在明宮竹面前,是崇禎皇帝冊封袁貴妃的金冊金寶。宮女小翠兒是袁貴妃的貼身宮女,因此袁貴妃把視為比生命還重要的金冊金寶貴都交給小翠兒保管??粗鲗m竹迷茫的眼睛,宮女小翠兒突然給明宮竹跪下,口中說:“請公主饒恕奴婢?!?br />
明宮竹見母親給自己跪下,還以為母親氣迷心的病又犯了,因為從小到大,母親動不動就跪在她面前,嘴里叨叨嘮嘮說一些她根本聽懂的話。后來聽鄰居說,這病叫氣迷心,是因為拉扯她太辛苦得的。等她長大了,母親氣迷心的病自然就好了。
“快起來,媽媽,到炕上躺一會兒,氣迷心就過去了?!泵鲗m竹攙起媽媽,媽媽起來了,卻怎么也不肯躺下去,“明天你就出嫁了,媽媽不想再瞞著你了,你該知道自己的身世了?!?br />
于是宮女小翠兒就從她還沒出生說起,從頭到尾,怎來怎去,全部詳詳細(xì)細(xì)講給了明宮竹。說完了,宮女小翠兒打開那個用黃色綢布包著的薄薄的小包袱,拿出一本金冊和一個金印,告訴公主,這是你母親袁貴妃被崇禎爺,也就是你的父親崇禎皇帝,冊封貴妃時的金冊和金寶。
明宮竹打開金冊,上面寫著很好看的幾行小字,可惜她和媽媽都不認(rèn)識。宮女小翠兒說:“明天你就出嫁了,這要是過去大明朝還在,你是公主,他就是駙馬??上КF(xiàn)在是清朝,你和他都是平頭百姓。等你們結(jié)婚時間長了,如果你覺得他是個很有志向的人,你可以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他,或許他為了你,也為了他自己,能發(fā)奮推翻清朝恢復(fù)大明朝也不好說?!?br />
第二天喜事辦完,宮女小翠兒也一根繩子吊死了。明宮竹聞訊以后,哭得幾次昏厥過去。不是媽媽昨天說的自己大明朝公主的身份,不是她心里懷揣恢復(fù)大明江山的夢,她也想一根繩子吊死自己。
和丈夫一起把母親安葬以后,明宮竹再也忍不住了。一次和丈夫行完房事以后,她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丈夫,怕丈夫不相信,明宮竹還把宮女小翠兒給她的金寶金冊拿給丈夫看。丈夫讀過幾天私塾,能認(rèn)識金冊上的幾行漂亮的朱紅小楷,他念給妻子聽:
貴妃袁氏柔順而專靜,端懿而惠和。
朕特以金冊金寶,加封爾為貴妃。
欽此。
“你有什么打算呢?”讀完金冊,丈夫問妻子。
“我實在不甘心我堂堂一大明朝的公主做一輩子農(nóng)家婦。”明宮竹說,“我要你和我一起,從今后我們夫妻發(fā)憤圖強,推翻當(dāng)今的清朝?!?br />
“好的,我和你一樣,恨不得馬上就恢復(fù)大明江山,那時我就不是底層的農(nóng)夫,而是高高在上的駙馬爺了。但是光靠我們倆肯定不行,我得去發(fā)動聯(lián)絡(luò)好朋友,讓他們再聯(lián)絡(luò)發(fā)動他們的好朋友,慢慢地隊伍越來越壯大,等到我們有了一定的實力以后,就揭竿而起,推翻清朝恢復(fù)大明??墒俏夷檬裁慈⌒盼业呐笥涯兀靠湛谡f白話人家肯定以為我瘋了,都二里地的老街坊誰不知道誰呀,你怎么就突然成了大明朝的駙馬了呢?所以你要把那個黃色小包袱交給我,我讓他們看看,他們就信了。那個小包袱太珍貴了,就怕你交給我不放心?!?br />
“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是我的丈夫?。 泵鲗m竹被丈夫說得熱血沸騰,很爽快地把那個黃綢子小包袱交給了丈夫。
“明天我就去游說我的朋友們,為了加快速度,我這些天可能就睡在朋友家。家里田間的事就得靠你了,你就得多吃一些苦了?!?br />
“那有什么?不吃苦中苦,哪來人上人?”
第二天還沒亮,明宮竹的丈夫就走了。
黃嫂一連好幾天不見自己的兒子,就問兒媳婦兒子哪兒去了?明宮竹起先還不肯說,架不住婆婆一個勁兒地盤問,終于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和婆婆講了。還說等清朝滅了恢復(fù)大明朝,您就是駙馬爺?shù)哪赣H,公主的婆婆,屬于皇親國戚,吃則大魚大肉粳米白面,穿則綾羅綢緞,出則八抬大轎,進(jìn)則仆人前呼后擁。
“別做夢了,宮竹。趕快逃命去吧,一會兒朝廷就得來人抓你。”黃嫂說。
“我為什么要逃跑呢?”明宮竹說,“您兒子都是私底下和朋友聯(lián)絡(luò)造反的事,朝廷根本不會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會這么快。所以我哪兒也不能去,就在家等著您兒子的好消息。”
“宮竹呀,朝廷要是真因為造反來捉拿你,我倒還是挺欣慰的。畢竟那樣的話,我兒子還算個人,他沒誆騙你,沒把你出賣,確實按照他對你所說的去做了?!秉S嫂說,“知子莫若母,我兒子不是你說的那樣人。這孩子從小讓我慣壞了,好逸惡勞,貪圖享樂。我敢保證,他拿到你的金冊和金寶以后,立刻就向朝廷告密,邀功領(lǐng)賞。他會這么和朝廷說,我媳婦是明朝崇禎皇帝的女兒,不甘心明朝滅亡,私底下聯(lián)絡(luò)很多人想造朝廷的反,恢復(fù)她家的明朝呢!你想想,朝廷聽了他這番話,能不派兵捉拿你嗎?當(dāng)然,朝廷肯定也會賞賜我兒子一些金銀珠寶或者一官半職什么的??赡憔蛻K了,造反是誅滅九族之罪呀!很可能你們朱氏子孫都要因為這件事跟著遭殃。你要是跑了,朝廷抓不住原罪,就沒法子治朱氏子孫們的罪?!?br />
娘兒倆正說著,就聽見院門被人拍得山響,黃嫂跑去問是誰?拍我家門什么事?門外說黃嫂我是里正,欽差大臣和他帶的軍爺正在我家等著見您的兒媳婦明宮竹呢。您快開門,讓我?guī)еヒ姎J差大臣吧!黃嫂說我媳婦這兩天鬧肚子,正在如廁。你等著,我去叫她??!
黃嫂進(jìn)了屋,對兒媳婦說:“剛才里正的話想必你也聽見了,朝廷派來捉拿你的人就等在他家。你快快從后門逃跑吧,我過一個時辰再給他開門?!?br />
明宮竹哪兒還敢遲疑?按著婆婆的話,趕緊從后門逃跑,跑了一段路,一雙三寸小金蓮實在疼得走不動一步路了,再說即便今天僥幸逃出,明天呢?后天呢?天下之大,就自己一個孤女子,逃出朝廷的手心,能逃出壞人的手心嗎?因為這幾天連陰雨,正好旁邊有一個積很多水的水洼,公主一步一步走進(jìn)水里,最后仰面躺在水下,似乎累了,想在水底歇息一小會兒。
里正見黃嫂遲遲不肯開門,終于急了,一腳將門踹開,見黃嫂一個人正坐在堂屋地上一針一線地在繡花,“哎呀我的黃嫂呀,快把你的兒媳婦叫出來吧,欽差大人都得等急了?!?br />
“我兒媳婦不在家?!?br />
“您剛才不是還說您兒媳婦如廁嗎?”
“我是在騙你,我把我兒媳婦放跑逃命去了?!?br />
“哎呀呀壞醋了!”里正急得直拍自己的額頭,“都怪我沒跟您說清楚,要說清楚您就不會讓您兒媳婦逃跑了。”
“說清楚又怎樣?她是我兒媳婦,是崇禎爺?shù)倪z腹子,我能眼睜睜看著她讓你們帶走殺頭嗎?”
“錯了錯了,黃嫂呀,您完全把事情弄擰巴了。這下子該殺頭的是我了?!崩镎β晣@氣,就把欽差大臣要帶走明宮竹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了黃嫂聽:
崇禎帝剛吊死在煤山,李自成的軍隊就進(jìn)了皇宮,皇宮里遍搜皇帝未果,有人發(fā)現(xiàn)了吊死在煤山一棵樹上的崇禎帝。只見崇禎帝披發(fā)跣左足,右朱履,衣前書曰:“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賊直直逼京師,朕薄德匪躬,上遷天怒,然皆諸臣誤朕也。朕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發(fā)覆面,任賊分裂朕尸,勿傷百姓一人。”
闖王李自成原本想要把崇禎皇帝的頭顱割下來掛在城門上,以鼓舞將士們的士氣并告示百姓,明朝是徹底完蛋了,皇帝都被我們起義軍宰了。但是他看到崇禎帝衣前的幾行字,卻悄悄掩面掉眼淚了,崇禎是個好皇帝呀,臨死心里還想著百姓的安危,是他把這么一個好皇帝逼上絕路……
于是,闖王發(fā)令:以帝禮厚葬崇禎帝后??墒窃崮睦锬?,這卻讓闖王犯了難,因為崇禎帝生性節(jié)儉,處處想著老百姓,沒像歷代皇帝一樣,登基以后用橫征暴斂的錢財先給自己修奢華的陵墓。崇禎當(dāng)皇帝十七年了,天天操勞政事,根本沒給自己修陵墓。而剛剛建立大順國的李闖王,沒能力也沒時間給崇禎皇帝修陵。沒辦法之際,只得將崇禎帝和周后葬在比他們早死一年多的田貴妃陵墓里。
當(dāng)年的九月,多爾袞就率領(lǐng)清軍攻入北京城,只在北京待了四十一天的李闖王,倉皇逃離北京。順治帝也由沈陽進(jìn)北京,二次登基稱帝。
早在沈陽登基做皇帝時,順治帝就聽說了崇禎帝的事。在順治看來,崇禎帝和一般的亡國之君不一樣,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好皇帝,崇禎皇帝能干勤快又節(jié)儉,并不是一位失德皇帝,只是有君無臣,文臣武將都不給力,導(dǎo)致皇帝不得不以身殉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