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各位老師注意啦！年貨回來了！就在大伙房門口！需要年貨的老師快點過來！”李主任大聲吆喝著，從第一排教師住室喊到第二排。
　　 “都有哪幾種年貨呀？”蔡明英老師出來問。
　　 “哦，有大白菜、粉條、羊腿、豬油、白蘿卜，十幾樣；都是從北邊兒運回來的，比我們當?shù)乇阋硕嗔恕？烊グ桑砹司蜎]你的份兒了?！崩钪魅握f完又開始吆喝：“各位老師注意啦！...”
　　 黃崗高中是一所農村高中，沒有教學樓；教師住室又是各自的辦公室。蔡老師路過郝艾生門前時，敲敲門：“哎，郝老師，買年貨去吧；晚了就沒有了?！闭谂淖魑牡暮吕蠋熖ь^笑一下說：“你前頭去吧，我這就來?！?br />　　 大伙房門前拖拉機上的年貨全都卸了下來。教職工們有的在挑揀自己需要的貨物，有的拿著貨讓李主任過稱。山區(qū)的夜幕拉開得早，正在賣飯的炊事員小王端來一盞油燈給李主任照亮。
　　 貨主和司機結完賬，從會計室出來，一個跳上拖斗，一個鉆進駕駛室；拖啦機發(fā)出“突突突”的聲音，慢慢往后倒。
　　 “哎哎！停一下！停一下！”前來買年貨的郝老師大聲喊著，并向司機招手示意。拖拉機停了，他這才回過身從車斗下面拉出一個正在敲碗唱歌的人來；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班的學生黃世松，頓時火冒三丈，一把奪過碗扔去老遠，又一把將他拉進懷里，左胳膊夾著上身，右手掌“砰！砰！砰！”地狠抽屁股；完了才放出來吼道：“滾！滾教室去！我什么時候沒來你什么時候都別走！”
　　 “歡迎、歡迎！歡迎、歡迎！”黃世松還沒進教室，就聽見同學們的嘲弄聲，稍稍停一下，還是昂首挺胸，大步跨了進去。
　　 “談奇事有許多暫且不講，單說說高三（一）這個地方。”周鳳霞站在講臺上，用筷子敲敲講桌敲下碗口，開始表演說大鼓藝術：“高三（一）有一個勇敢小將，車襠里邊吃飯邊把歌唱。拖拉機突突叫為他伴奏，嚇得咱班主任汗透脊梁。沖上去抓住他猛抽屁股，這小將真堅強沒哭爹娘...”
　　 “來了來了。”有位眼尖的同學報信，打斷了周鳳霞后面的內容。頓時，教室安靜了下來，只有春蠶食桑葉般地翻書聲使環(huán)境更增添了幾分寂靜。
　　 “黃世松，出來一下?！焙吕蠋熛螯S世松招招手。黃世松走到教室門口，回頭向同學們伸下舌頭，作個怪樣子，才跟在郝老師身后匆匆走去。
　　 “吃飯?！钡搅俗∈遥吕蠋熤赶罗k公桌上的米飯旁堆著白菜夾水豆腐的碗。
　　 “我不餓?！秉S世松小聲說。
　　 “胡扯！快吃！吃完上夜自習去！”
　　 黃世松看一眼老師，端起碗狼吞虎咽起來。
　　 “打疼了沒有？”郝老師緩和一下口氣。
　　 “沒事兒，棉褲有彈性，感覺癢癢的。”黃世松嘴里包著飯，說話有點悶聲悶氣。
　　 黃世松的回答差點把郝老師逗笑了：“長點記性，以后別干傻事。去吧?！?br />　　 第二天，三（一）班的第一節(jié)是郝老師的語文課，上課鈴聲剛落，他就匆匆走上講臺。
　　 “老--師--好！”全班同學齊唰唰地站了起來。
　　 “同學們好！”郝老師微微躬一下身子。
　　 “坐下！”班長口令。
　　 “今天，我們繼續(xù)討論高考摸擬試題?！睘榱斯?jié)約時間，郝老師邊說邊把事先謄在白紙上的試題貼在黑板上：
　　 一、下面四句中有一句有毛病，選出來，把答案寫在答題卡上：
　　 A、有一群野象路過這里。B、共產黨象太陽。
　　 C、她好像化妝了。D、大門外一邊一個門衛(wèi)好像在打瞌睡。
　　 二、下面四項中有一項不是文學作品，選出來，把答案寫在答題卡上：
　　 A、魯迅的《狂人日記》B、朱自清的《日記一則：在拒絕美援和美國面粉上簽名》。
　　 C、冰心的《小桔燈》。D、韓愈的《師說》。
　　 “都看清了嗎？”郝老師轉身問。
　　 “看清了！”學生齊聲回答。
　　 “好。唐娟娟，你來回答第一題。”
　　 “我選B?！碧凭昃暾酒饋砘卮稹?br />　　 “說說，為什么？”
　　 “因為這句話中的象少個單人旁?！?br />　　 “好，坐下。還有不一樣的答案嗎？舉手?！笨匆娕e手的人多，郝老師點名說：“周鳳霞，你來回答?！?br />　　 “我選D。因為這句話有歧意：大門外一邊一個門衛(wèi)，可以理解為一個門衛(wèi)，也可以理解為兩個門衛(wèi)。”
　　 “好，坐下。大家鼓掌！”熱烈的掌聲響起，郝老師抬下手示意停下來，接著說：“解釋一下，有單人旁的像已經簡化為沒有單人的象，在語意明確的情況下通用。好，梁文友，你來回答第二題?！?br />　　 “我選D。因為《師說》是議論文?！?br />　　 “好，坐下。還有不同選項嗎？舉手。好，黃世松，你來回答?！?br />　　 “我選B。因為朱自清的《日記一則》是普通日記，是應用文；魯迅的《狂人日記》是小說；韓愈的《師說》是散文?！?br />　　 “好！鼓掌！”郝老師帶頭拍起巴掌，然后把手掌往下壓一下，接著說：“估計高考不會出這類內容的考題。自從有了漢字，把漢字連成段落、篇章以來，我們的祖先從沒把它們分成任何類型。只是到了‘五.四’時期，為了方便教學，才把散亂的篇章分為文章和文學兩大類。文章分為記敘文、議論文、說明文和應用文等幾小類；文學分文小說、散文、詩歌和戲劇等幾小類。但是，盡管分了，有很多作品因角度不同很難區(qū)分是不是文學作品。例如《師說》，從文章角度看就是議論文，從文學角度看就是散文，而且，韓愈是唐宋八大散文家之一，說他的作品不是文學作品，這就是笑話了...”
　　 “老師，高考不出這類內容的考題，還要學嗎？”梁文友站起來問。
　　 “問得好！”郝老師以手示意梁文友坐下接著說：“梁文友同學的問題，使我想起了前年的高考作文題：《毀樹容易植樹難》，這是一個命題作文題。有不少考生大談毀樹多么多么容易，一個人一天能毀掉多少多少樹；植樹怎么怎么難，栽種的樹苗成活率怎樣怎樣低等等，結果，大多數(shù)作文不及格。而有的考生，由題目聯(lián)想到中國的一句古語：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由植樹聯(lián)想到人才培養(yǎng)，這樣的作文能不得高分嗎？這說明什么呢？一、審題是關鍵；二、知識積累是基礎。有些知識看似與高考無關，但是，大腦里庫存的各類知識多了，考試臨場發(fā)揮它就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靈感！”
　　 “嘩——”課堂上響起雷鳴般掌聲。
　　 “好，下面我們比較一下文學作品與非文學作品的區(qū)別。文學作品經常使用模糊語言，因為模糊語言可以給人一種朦朧之美感；說明文和有的應用文是不能使用模糊語言的。舉個例子：
　　 迎面走來一位美女，只見她身材高挑，裊娜多姿；橢圓形的臉蛋兒白里透紅，水汪汪的大眼睛脈脈含情，披肩發(fā)猶如黑色瀑布順流而下，高聳的胸脯張顯著青春的靚麗。
　　 好，我們把這段文學作品中對人物肖象描寫改為說明文語言試試看：
　　 迎面走來一個女人，她身高1.70米，臉長37公分，寬29公分，面部五分之四是白色，五分之一為紅色，兩只眼睛各含0.2毫克水分，頭發(fā)長65公分，胸圍3.4米。
　　 這哪里是人??！如果說是人，要么是個機器人，要么是個女妖怪。”
　　 “嘩——”課堂上掌聲和笑聲同時響起。
　　 “再舉一例。如果我讓同學們以《我的老師》為題寫篇作文，就寫我，就寫郝艾生；假如有個同學這么寫：我的老師郝艾生，今年三十八歲，中共黨員，大學文化，品德高尚，工作負責，教學水平高；但是，就是愛打學生屁股...”
　　 掌聲和笑聲打斷了郝老師的講話，停了停接著說：“只打男生屁股...”掌聲和笑聲過后再接著說：“這哪里是作文?。》置魇且环萁榻B信嘛！如果組織調我去哪個鄉(xiāng)當鄉(xiāng)長，感謝這位同學給我如此高的評價；不過，我還是建議這位同學，把‘愛打學生屁股’的內容刪掉，不然，與同事的關系不好處理呀，人家見我就躲，怕我打他屁股...”
　　 掌聲、笑聲和下課鈴聲同時響起，在校園里回蕩著。
　　 第二節(jié)，郝老師去上高三（二）班的語文課。正走著，見唐娟娟迎面而來，說聲“老師好”就匆匆而去?！罢咀。∨苁裁矗炕貋?！”唐娟娟只好回身，低聲答道：“上廁所。”“你看看，你看看，鈕扣都錯牙了！”郝老師指著她的上衣說。唐娟娟低頭一看，第一顆鈕扣扣到第二個扣眼上了，忙脫下手套重扣。但是，她的手凍得很厲害，手背跟蒸饃一樣，手指幾乎不能彎曲，郝老師只好幫她重扣，邊扣邊說：“跟你說過多少次，夜晚熬夜不能太長；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夜晚拼命復習，上課昏昏欲睡，適得其反！好了，去吧。”
　　 “喲，郝老師真是名符其實呀，好愛生呀！”唐娟娟剛走，蔡明英趕集回來，一手提著菜筐，一手對郝老師翹起大拇指。
　　 “過獎了！”郝老師微微一笑。
　　 放寒假了，郝老師突然感覺心里空落落的。與同學們在一起，愛也愛了，恨也恨了，樂也樂了，氣也氣了，打也打了，吼也吼了，而真到離別時，那怕是短暫離別，心里卻涌起無法名狀的眷戀。他準備先去男生寢室再去女生寢室，囑咐一下路上安全問題，在家別忘了復習問題。
　　 “郝老師，到我辦公室來一下?！焙吕蠋焺偝鲎∈议T，顧校長迎面而來。
　　 “來，坐坐?！钡搅宿k公室，顧校長指指辦公桌旁的大椅子說：“艾生呀，我們都知道你是個非常憂秀的好教師，是我們學校的頂梁柱啊！可是...唉！有不少學生家長向縣教育局反映，說你愛打學生，經常體罰學生，罰女生蹲馬步，對男生打屁股，還與女生有曖昧關系；這都是教育界之大忌呀！”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稿紙遞給郝老師。
　　 郝老師接過來一看，只見題頭上寫著“停課通知”幾個字。
　　 天，突然下起了小雪，細碎的小雪花盲目地飛舞著?；氐阶∈遥掳帐耙幌潞喡男醒b，肩扛手提出門而去。這時，他感到唯一的遺憾是，那天因打黃世松屁股，把辦年貨的事忘了，說不定妻女正等著他帶年貨回去過年呢。
　　 “郝老師！郝老師！”剛到學校大門口，高三（一）的全體同學就圍了過來，有的淚流滿面，有的聲音哽咽。
　　 “你們是怎么知道的？”郝老師滿懷深情地問。
　　 “我們都在寢室等你，好久......不見你來，找你時在校長班公室門口......聽見你說話；校長的話......我們都聽見了。
　　 ”周鳳霞哽咽著說。
　　 “好了，都回去吧。”但是，郝老師的話沒起作用，這是幾年來唯一的一次。
　　 雪花變大了，像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就像母雞帶小雞那樣，郝老師和他的學生，緩慢地消失在白色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