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向未來】藝術(shù)家(隨筆)
過年其間,沒事和孩子閑聊。我問他,我像不像藝術(shù)家。正忙著在網(wǎng)游里酣戰(zhàn)的他,頭都沒抬,直接就說,不像。我不禁啞然失笑。隨后又若有所思,所謂的藝術(shù)家,應該是個什么樣子?
除了在影視作品中,我沒見過真正的藝術(shù)家。自然也不知道藝術(shù)家具體應該是個什么樣。正像孩子一樣,雖然不知道藝術(shù)家是什么樣子。但應該知道,他不是什么樣子。這樣說,感覺有些奇怪。我們往往內(nèi)心對不確定的事物充滿憧憬,可一旦這種憧憬變成現(xiàn)實后,卻又產(chǎn)生失落的情緒。有時甚至是苦惱,內(nèi)心還不住地追問,這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呀!于是,無盡的苦惱隨之而來,理想和現(xiàn)實的鴻溝,似乎不可跨越。彼岸的花永遠充滿理想的艷麗,在現(xiàn)實的光輝里總是瑣碎、黯淡沒有光澤。所以人們才感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蛘哒f,我們一生下來就是為了吃苦遭罪的。雖然人間之事,不能一概而論,但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應該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這應該是每一個人的追求吧。
小的時候,我就夢想著自己能成為一個作家。感覺當一個作家那是很牛的事情。他可以寫出精彩的故事,還可以抒發(fā)出動人的情感。能夠用我們平時常見的語言,講出人們內(nèi)心真正想說的話。多了不起的職業(yè)呀,其實作為農(nóng)家孩子的我,最羨慕的是他們不用下地勞作。不用在土地里消耗自己的生命。不用使用原始笨拙的工具,來填飽一家人的肚皮。在我的心中,那是一個輕省的行業(yè);是個體面的職業(yè);是個充滿新奇幻想的行當。為了成為那樣一個人,我努力讀書,刻苦閱讀所有能讀的有關(guān)文學的文字。包括連畫畫,漫畫,甚至是報紙上的豆腐塊。我都饒有興趣的看下去,記住它。除了閱讀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說,從上學校的時候,我就是個話匣子,不但廢話多,還愛講瞎話。在同齡孩子或者大一些的孩子們看來,我也就是一個滿嘴跑火車的人。因為我講的東西,或說的話,他們大部分都不知道,甚至不懂。所以,我身邊除了幾個愛吹牛的人之外,很少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那時的我也是高傲的,甚至是寂寞的。雖然我很小就知道了大西洋底來到人,還有星球大戰(zhàn)之類的奇談怪事之外,也早早看過美國的51區(qū)撲迷離朔的UFO離奇事件。但這一切對于我的文化課來言,除了史地和語文,閉著眼都能及格;代數(shù)、幾何還有外語,卻是一灘糊涂。我不知道這種龐大的閱讀量和涉獵是好還是壞,也不知道這些對于我而言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總之我一直沉迷于這些東西之中。雖然好多年之后,我還是很感謝那些年的積累,同時也為當時的無知買下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單。
雖然我熱衷于成為一個作家,努力想變成一個駕馭語言的藝術(shù)家。但距離這個目標最近的一次,就是上中學的時候,寫了一首有關(guān)賴寧的詩歌。除了被代課老師大加贊賞之外,還特意讓我寫成投稿信,投入我不知道的編輯部,然后泥牛入海般杳無音信。其他的,就再也找不到可以炫耀的東西了。但現(xiàn)實的成績也讓我徹底失去了上學的信心,十六歲輟學,涌入了南下的打工荒。那時候沒有農(nóng)民工一說,社會上總叫我們盲流。的確,面對未來的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那未可知的城市,只知道霓虹燈閃爍炫酷,車水馬龍、人潮洶涌,其他都是變數(shù)。吃了很多苦自然不說,錢卻沒有掙到多少。沒工作的時候,睡馬路,忍饑挨餓也是常有的事。盲流最大的隱患,就是社會治安。所以那些年,沒少吃白眼、遭唾棄。這些對于當時的我來言,都不是大事。只要工地上有活,盒飯里有米,日子就能過下去。難得的是掙來的錢,可以自由買書。幾年下來,整整一大箱子,雖然不是國寶,卻勝似國寶。每次挪窩,搬家都舍不得丟掉。卻往往被以借的名義,慢慢掏空,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些理論類的書。這些沒人借,也沒人愿意看,堆在房間的一角,我自己都好多年不碰。
再后來,我也寫過一些東西。有的發(fā)表了,變成鉛字。但大部分都如同廢紙,自己也懶得整理。發(fā)表了自然高興,隨后就再也高興不起來。想來此生沉浸其間,接近半生虛擲,區(qū)區(qū)幾頁文字,哪能照顧得了生活!為了生活,確切地說為了活著,要不斷更換工作,不斷掙更多的錢,這樣才能滿足活下去的愿望。而愿望也越來越具體,從七十年代的吃飽,到八十年代的吃好。到了九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不斷深化,效果不斷顯著,簡單的吃飽吃好已經(jīng)不再是人們追求的目標,更多的人還要活好。那些年,我不但沒有吃好活好,卻正經(jīng)受著巨大的困惑——到底什么是詩歌。寫到這里我不禁會笑,就是同行看了也會笑。古詩自然不要說了,幾千年的沉淀,從詩經(jīng)到詩三百再到清朝的詩歌大全。我們都把詩歌固化成民族魂了,固化成我們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東西了?,F(xiàn)代詩卻讓我迷惑,雖然是舶來品,卻成了我們進入文學殿堂的必修課。那時候,走紅的是北島和顧城。他們的詩,雖然都是在他們走后讀的,卻讓我很長時間看不懂。不僅看不懂他們,不懂的還有很多,格非、多多。為了弄懂這些殿堂入門的密碼鑰匙,我花了很多精力和財力。不僅挖掘了現(xiàn)代詩的起源,還查閱了五四嫁接時候的樹根。甚至還花錢,買了一本兩個大學教授合著的一本叫《詩,是什么》的書。結(jié)果還是一無所獲。魯迅說:“詩,是嬰兒的啼哭?!惫粽f:“抬木頭的嗨嗷聲就是詩?!闭谖乙活^霧水的時候,王國維這個清末的老學究的《人間詞話》救了我。因為他學貫中西,又精通叔本華和尼采。他研究的詩歌,讓我在似懂非懂間找到了一絲光亮,什么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什么隔與不隔正如隔靴搔癢。突然間竟讓我頓悟了。原來詩歌就是這么個東西,講的都是感覺。
我寫下這些的時候,并不是說我提到的那些詩人寫得不好,而是太好,好到我都找不到從哪里說好。也不是那些理論不好,而是沒想到這么復雜的問題,竟然說的這么直白,直白到我不認為就是它——詩歌。這也正如我們追逐的生活,或者是藝術(shù)家一樣,有種“千里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卻在燈火燦爛處”的感覺。
幾十年的詩歌研究,沒讓我成為歌者,也沒讓我成為歌者的學者。反而讓我活得稀里糊涂、邋里邋遢。進入二十一世紀,我們不僅遇到過千年蟲,還經(jīng)歷了“黑色星期五”、“亞洲金融風暴”。那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大事也在改變著我們,原來的好好活,在物質(zhì)欲望橫流的誘惑中,已經(jīng)滿足不了人們的需要。社會上悄悄流行起,生活在“詩意的棲息地”的說法。對于“詩意”我太知道了,但是我卻沒法進行選擇。面對逐漸長大的孩子,“缺啥也不能缺了孩子的教育”,“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等等一切迫使我在城市安了家。為了給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我們榮升為進入城市的農(nóng)村人。拼命掙錢的現(xiàn)狀,讓我成了孩子最親近的陌生人。正當我面對種種經(jīng)濟糾紛,不得不宣布家庭破產(chǎn)的時候,老師們卻教育我:“家庭教育決定了孩子未來的成長”,“有什么樣的家庭,就會有什么樣的孩子”。當時我就感覺天旋地轉(zhuǎn),一切都那么真實,又都那么怪誕。在現(xiàn)實的世界里,所謂的我竟然這么可憐、可悲。
我也是個飽讀詩書的人啊,也曾雄心壯志;也曾意氣風發(fā);也曾有著指點江山的慷慨激昂;也曾有著袖里乾坤的內(nèi)斂和咄咄逼人的才氣。卻在現(xiàn)實中,生活得一灘糊涂。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年怎么熬下來的,精神的麻痹,讓思想更加空虛。在我認為就這樣垮下去的時候,我突然被自己驚醒,像大夢一場,半夜醒來大汗淋漓。就像詩人所說的那樣,我用“漆黑的眼睛,看著漆黑的夜”,然后用藝術(shù)眼光審視著自己。
有時候人最怕的就是接受自己,甚至是自己至親的人。更不想用外科大夫的手術(shù)刀來解剖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這是一種痛苦的經(jīng)歷,很多你感覺忘記的事情,突然間就像剛剛發(fā)生的一樣?;蛟S有些事是你刻意忘記的,甚至是不想回憶的。而有些事情,感覺記憶深刻,甚至難忘,可現(xiàn)實并不一定就是你記下的樣子。把那些看似無關(guān)的,或者是互不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還有畫面都串聯(lián)起來之后,我釋然了。所有的悲傷、痛苦、失望,還有憤怒的情緒都平靜下來,突然間我好可憐自己。襁褓之中就遭受遺棄,懵懂之年病魘纏體,少年背井離鄉(xiāng),中年又逢婚姻失敗。人生中所有的大事都是自己努力,拼搏完成的。雖然孟子所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將勞其筋骨,苦其心志。但是當所有的夢想,漸漸實現(xiàn)的時候,并不是曾經(jīng)想要的樣子。有人說一個人一輩子只能做一件事,回想這半生沉浮,我做了好多事。有些是為了生活,有些是為了家庭,但唯獨為了自己的那一件事沒有堅持。
讀懂了自己的過去,未來的路可期。我本來就是一株小草,再怎么努力也長不成參天大樹。即使腳踏在山頂,能攬風濤入懷,能閱星辰大海,可我依然還是一株小草。沒有大樹的枝干,更沒有大樹的抱負。安心做一株小草,就是我來這繁華世界的終極目的,也是終極目標。按說一個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曾經(jīng)也是小草,甄沒在生活的長河里。不過他們都是有思想的小草,有追求的小草,能夠用自己特有的眼睛觀察著斑駁的自然,能夠用自己癡迷的方法表達著自己的追求。色彩斑斕的梵高,旋律動人的莫扎特,不都是有著炙熱的情懷和冷峻的眼神,在冰與火中探尋著藝術(shù)的真諦?
藝術(shù)家,應該是那樣一種人?;蛟S我正在藝術(shù)的道路上,成為我想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