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感動】山重如畫(散文)
一
走在去山重村的山路上,一片清幽,不聞人語,只聞鳥鳴。此時是一月,山間毫無蕭瑟跡象,一切都是春天的樣子,冬對閩南是無可奈何的。樹木蔥郁,每一片葉子向天空盡情舒展它纖細(xì)的身姿。紅色、紫色的小花,從石縫間掙扎而出,雖無動人之處,卻讓人感嘆它頑強的生存能力。世間任何卑微的生命都有不凡之處,不可小覷。草在樹下竭力生長,一片茂密,并不因為比樹矮小而自愧形穢,而是呈現(xiàn)著勃勃生機與旺盛活力。若有機會,草的高度可超越樹。可惜草缺少機會,不是喂了牛羊,就是最終被拔了去。草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
陽光從云層傾瀉而下,花草、綠葉變得流光溢彩;就連冰冷的石頭也顯得溫情,人踏上去,可感受到它的柔軟;好友小敏的臉也變得熠熠生輝,似被佛光籠罩。有風(fēng)從北面吹來,人道北風(fēng)刺骨,可是北風(fēng)到了山重,善解人意,擁著陽光,一路穿過花草,穿過叢林,在山間飛舞、跳躍,沒有寒意,只有絲絲清涼,絲絲爽滑。
進入山重村,一條寬闊的村道往前方延伸。村道上有人來來去去,有村民,也有游人。村民帶著審視的眼光打量著游人,游人以好奇的眼光看著村民,他們在彼此的凝視中完成了一次無言的交流。
順著村道走,可與一大片油菜花海相遇。這是一場詩意而浪漫的相遇,讓人歡喜。站于油菜花海旁,眼前是鋪天蓋地的鮮黃,檸檬黃和它比稍顯稚嫩,枯黃在它面前有老氣橫秋之嫌,這是一種無比嬌柔、嫵媚的黃,宛如一個處于最好年華中的女子,水靈,鮮艷,有揮霍不完的青春。凝望著黃色的油菜花,心明眼亮,似被春陽籠罩,又似浸泡于溫泉中,無盡的暖、無盡的溫柔和愜意。
油菜花有奇妙的魅力。單朵的油菜花,并不驚艷,可若是千朵萬朵的油菜花,匯成花海,美得風(fēng)華絕代,震撼人心。團結(jié)就是力量,不僅對人,對油菜花亦是如此。
花海中站著幾個年輕的女孩,笑靨如花,手里揮舞著紅色的絲巾,擺著各種造型在照相。油菜花漂亮,讓人忍不住要與它一親芳澤。只是油菜花愿不愿意呢,沒人想知道。不斷有人進入花海照相,每次有人走入,就會有幾枝油菜花或零落在地,或香消玉殞。花有花心,也有花魂,油菜花想必會心碎,會落淚。若是再次重生,油菜花一定不想再做一朵花。它更想做山崖上的一棵古松,雖然孤獨,但逍遙自在,可安穩(wěn)一生。
花海的不遠處有山,連綿起伏,蒼蒼翠翠,雖不高聳巍峨,但畢竟是山,不失剛勁之美。那份剛勁有力量,可消弭世間風(fēng)雨,可承受滄桑巨變。山與花海相依,碧綠對應(yīng)著鮮黃,有油畫的效果。我若是畫家,要畫出眼前的景象。山是護花使者,用它溫情的目光拂過油菜花,用它忠誠的心呵護著油菜花。它們在一起傾聽過春天的腳步聲和小蟲子的私語,與蜜蜂、蝴蝶嬉戲過,與狂風(fēng)暴雨抗?fàn)庍^,它們是最好的知己??吹接筒嘶ū淮輾垼蕉〞?。但山有一顆寬厚之心,它包容了那些走入油菜花海中的人們,因為他們的走入是因為愛。有時過分的愛,也會造成傷害。山懂,油菜花也懂,于是它們一致靜默,靜默是最大的寬容,也是無聲地譴責(zé)。好在大多數(shù)油菜花完好如初,還有些正鼓起花苞,準(zhǔn)備隨時綻放,為世間奉獻出一份美。
風(fēng)起,花海搖蕩,那是花們的嬌笑,也是對生命的禮贊。
二
穿過一座用石頭壘成的拱門,我和小敏拐進了一條巷子。巷道窄而悠長,由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鋪就。青石板經(jīng)歷無數(shù)人的踩踏,經(jīng)歷了時光的侵蝕,溜光水滑,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澤。人踏上去,有走入江南小巷的感覺。巷子安靜,不見一人,嗅不到煙火氣,聞不到雞鳴犬吠,這里仿佛被世間遺忘。
巷子的兩邊是老屋,黑瓦,土黃色或青色的外墻,木制或黃泥制的窗框,原木做的門,古拙而質(zhì)樸,透著凝重和滄桑。房屋均上了鎖,鎖上銹跡斑斑,想來很久無人居住。從窗戶往里望,灰蒙蒙的一片,黯淡的光線在灰塵里努力穿行,可見屋子里凌亂堆放著幾件老式的家具和農(nóng)具。這些房屋的主人已搬遷新居,只留下老屋獨自守候流年,寂寞地與蛛網(wǎng)、灰塵作伴。老屋雖韶華不再,但依然保持尊嚴(yán),滿身傲骨,堅持以倔強的姿態(tài),在這里等候主人的歸來。
不少人家的門口立著一張石頭鋪就的長凳和一個洗衣服的石槽,流溢著一種古老和安詳?shù)臍庀?,讓人仿佛看到曾?jīng)溫暖而清苦的生活。這些石凳曾坐過哪家風(fēng)華正茂的少男少女,他們一定在月光下,面對星空,說過悄悄話呢;也曾有過哪家的孩子,夏天的晚上坐在這里聽大人講故事,數(shù)星星。這些石槽,曾被哪些溫柔而勤勞的手觸摸過,與多少衣服有過繾綣纏綿。如今,當(dāng)年的少男少女,想來已到了中年,擔(dān)負(fù)著生活的繁瑣和沉重,曾經(jīng)浪漫的情懷已不在;當(dāng)年的孩子,想必已長大,背起行囊,去了遠方。當(dāng)年洗衣的婦人,已不需要依賴石槽洗衣了。石凳和石槽榮光不在,但依然保持著堅硬的質(zhì)地和不老的容顏,在四季里吞咽風(fēng)雨和陽光,像一個個忠誠的衛(wèi)士般守護著老屋,勢必要伴隨老屋到永遠。
巷子蜿蜒,仿佛沒有盡頭。人在巷中,似走進一段舊時光、一段流逝的歲月。
在一個拐彎處,看到一個老人從巷子深處走來,她花白的頭發(fā)挽了個髻,灰色的老式衣衫看起來干凈而清爽,和這里的老屋一樣有著古拙的美感。我突然感到欣慰,小巷并不徹底寂寞。
老人手臂上挎著一個竹籃子,那種竹籃,蘊藏著歲月的密碼,呈現(xiàn)著蒼涼的底色,如今已鮮見。老人大概是去菜地里摘菜吧,她用善意的眼光看著我們,然后緩緩走過。老人應(yīng)該是住在巷子里,住在其中的一間老屋里。我想,老人若住在這里,會不會過于清冷?她老伴可在,是否和兒女共住,這個老人也許有故事。
三
在榕樹下,我看到了生命的偉大和神奇。
那是一棵枯死的樟樹,臥于地上,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臥樟”。它綠色的葉已回歸大地,只剩下枝干和枯枝,但還在不屈地支撐著昔日的排場。一棵榕樹從樟樹的根部長出,穿過它的軀干,枝繁葉茂,向天空潑灑一片綠意。
榕樹和樟樹,就這樣相依相偎,不離不棄。榕樹今生難以離開臥樟,若失去它,生命無所依附。臥樟雖失去生命的強健,但依然用自己殘余的力量為榕樹支撐起滿目葳蕤,把自己活成一個傳奇、一個童話。它們多像一對生死相依的戀人呀。誰說只有人類懂得愛,其實植物愛起來也是驚世駭俗的。
榕樹下有幾個小攤位,賣些小吃食,剛炸好的五香,放于架子上,金燦燦的,還在滴油;粘稠的面線糊,在鍋里沸騰;煮熟的地瓜,雖貌不驚人,卻暗香流轉(zhuǎn)。有幾個村民坐在樹下的大石塊上打牌,旁邊有不少人圍觀。有幾個游人圍著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們或吆喝、或說笑、或發(fā)出驚嘆之聲。雞們也來湊熱鬧,在樹下啄食,不停地咯咯叫。各種聲音在榕樹下交織,略顯嘈雜,不知可會驚擾到臥樟和榕樹。植物們有一顆素淡之心,不喜歡喧囂,只愛清靜。但若是植物們活成了臥樟和榕樹這種境界,想要清靜不容易。
榕樹的對面有房舍,那是一棟棟二層或三層的現(xiàn)代化樓房。有的樓頂上晾曬著剛洗好的衣服,還在滴水。有的門口曬著一串串臘腸和一條條咸菜,正美滋滋地在吮吸著陽光。誰家傳來嬰兒哇哇的哭聲,很嘹亮,有穿透力,有蓋過所有聲音的氣勢。
我想到那條小巷,想到小巷里那些空蕩蕩的老屋。老屋肅靜,似美人遲暮,但不失從容之態(tài)。眼前的樓房似少年,活力四射,青春飛揚。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似站于一幅畫中,一幅去年的年畫,雖已陳舊,但舊得有味,不失鮮亮、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