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太極與我初緣(隨筆)
年輕時開始迷戀過一段時間的太極拳,多年后又重新開始演練慧悟,似乎與推太極有些不解之緣。隨著年齡的增長,洞察事理的心念越感清晰,依禪道而論,萬事都有因果之源,這源頭要從早年跟父親趕蠡縣年集賣肉說起。記得那時我還沒參加工作,正值18歲的毛頭小伙子,也就是上世紀1982年底臨近春節(jié)前夕。
那時家家院子的豬圈里都養(yǎng)豬,一頭或是兩頭,年前莊戶人家大多都殺豬過春節(jié),犒勞全家老少,豐富年節(jié)副食。除去留下過年所需的豬肉和蹄頭雜碎,多余的豬肉用雙輪小推車拉到年集上賣掉換錢,換到的錢維持家中一年的日常開銷。那年,我們家過年也殺宰了一頭肥豬,留下了蹄頭雜碎和兩刀正肋肉,剩下的豬肉就被裝上小推車,我?guī)椭赣H一起拉著小推車到離家十多里的蠡縣縣城趕集賣肉,舍近求遠不為別的,就打算著賣個好價錢。
當時以我們縣城為中心,越往西豬肉越賤,可往東走,肉價卻越來越高。這已成為多年間不爭的現(xiàn)實,原因很簡單,往西的幾個臨縣回民較多,消耗豬肉相對少些。當時農(nóng)民種地需要圈肥,養(yǎng)豬才能積肥,農(nóng)民幾乎家家養(yǎng)豬,豬只的存欄率高,肉量消耗低。而東邊回民少,而且土地貧瘠,打的糧食不足以養(yǎng)活人口,很少有多余的糧食養(yǎng)豬;東邊的百姓有做買賣的習(xí)慣,經(jīng)濟條件要好些,過年稱肉舍得花錢,所以才造成這種肉價東高西低的原因。年前騎著水管加重自行車販肉的小販們,就不辭辛苦用自行車馱著從西邊幾十里甚至是上百里買來的整片豬肉,每人帶著一兩把割肉用的牛耳尖刀星夜趕程,不分晝夜在東西貫穿的道路上趕集買賣,甚至昧著良心往豬肉里注上溫水再冷凍,雜點斤稱,想多賺些養(yǎng)家糊口的風(fēng)險加缺德錢。
肉販子們都由親朋好友組織起來的,很心齊,三五成群結(jié)伙騎自行車趕路做買賣,路上冰雪覆蓋的時候多,摔跤滑倒習(xí)以為常,嚴寒地凍手腳冷的攥不住車把,偶然還遇上強盜劫持,憑著手里的刀子和人多力壯,這些人就在臨近年前的寒冬臘月往來東西百公里之遙的販運途中,依托集市進行交易賺錢。販子們大多是些非常棒實不好惹的主,遇事抱團結(jié)伙互相照顧,偶爾在大集上販肉的肉本被小偷盜了,遇到蛛絲馬跡后憑著不要命的勁或能幸運地找回來;或是在中途被劫匪截道時共同響應(yīng),施展拳腳,動刀子抗擊,大部分都能順利地掙到不少差價錢,還能余剩下過年的豬肉,一家老少過個肥年。可年年都聽說有的販肉幫能力差,再趕上運氣不好,輕則損財或受傷,重則喪命或致殘。肉販子能來活錢不差,辛苦和危險成分也不少。聽父親說,當時我們?nèi)ペs的蠡縣大集,豬肉來源大部分也是肉販子長途販運過來的。
父親覺得我也長成大小伙子了,他自己五十來歲身體滿結(jié)實,前一兩年又搭伙跟別人一起用自行車販運過豬肉,所以覺得推著小車趕個十多里遠的蠡縣集,不發(fā)怵,唯有母親心眼小,不打算讓我們趕早去,擔(dān)心黎明前道上黑,還說不定會起著大霧,怕不安全。兩人商量的結(jié)果還是依了父親。他一句“趕趟集多賣倆錢,膽小了沒法過晌!”我是隨父親一起去的,目的是幫著他拉肉車,也讓我這個傻了吧唧的書呆子開開眼,長長見識。臨行前母親還是顯得放心不下,這多半片豬肉在當時可謂是貴重?zé)o比,賣了錢那是一家人一年也花不清的經(jīng)濟來源。同時父親也叮囑我,叫我趕集期間學(xué)看事,少說話,省的找麻煩。
當時的蠡縣城連一座像樣的百貨大樓也沒有,一條東西主要街道橫穿城里,在這條街道的西頭,道路兩邊就是趕集賣肉的攤位,不太寬的馬路中間車走人行,倒還不顯得擁擠,因為當時除了自行車馬車和小拉車之外,高檔一點的載貨車子就算是人力腳蹬的三輪車。這樣的三輪車普通家庭還沒有,只有縣城一些機關(guān)單位食堂運貨時才可被人看到,就連一般做買賣的也很少看到。那時的社會生活就是這種落后貧窮的狀態(tài),縣委縣政府領(lǐng)導(dǎo)們通常也是騎著自行車上班,省市級領(lǐng)導(dǎo)才配有上著布棚的綠色吉普車。家在農(nóng)村的我,那時還沒有見到過一輛像現(xiàn)在這樣滿大街停放的臥車,電影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才有資格坐國產(chǎn)的紅旗臥車。所以,不用擔(dān)心道路兩邊擺著許多小拉車或者自行車影響交通乃至發(fā)生車禍的情況,因為大街中間不過機動車。當時的情況就是治安管理落后些,街上沒有警察值班,整個縣城也沒有刑警和交警巡邏的影子。所謂警察,在當時就是公安局里穿著綠軍裝、頭戴紅五星的公安人員,如果不是整著隊伍在外搞訓(xùn)練或者有出警的任務(wù),你就是趕一天大集也不見得能看得見一兩個公安人員。集市上偶爾也有拌嘴爭吵的事情,雙方一般不會把事情鬧大,大年集上能抱屈就抱屈,有理說說,周圍人打打圓盤,勸說一下也就了事,也有少數(shù)不服不忿的愣頭青招事惹非,甚至擺出打架斗毆的架勢做做樣子,可真正出手傷人的,幾乎找不到幾個。
我和父親趕的是臘月二十二的蠡縣縣城大年集,為了能占上攤位必須早起。記得父母約莫三點多開始起床做飯,收拾趕集的肉車子,給車轱轆打氣,給小拉車的車底鋪包棉花用的大包,把在院里凍挺的半片豬肉連同幾塊零刀肉抬到車箱里鋪著的大包上,然后我和父親吃過飯后再簡單收拾一下,放上那桿能稱一百五十斤的大秤,拴好秤砣,再帶些零用錢以備午間吃飯用。父親給了我兩元錢讓我裝好,我們父子二人就趁著漆黑的夜色悄無聲息的出發(fā)了。因為動身比較早,擔(dān)心有人知道帶著肉上路后不太平,所以父母叮囑我不讓鬧動靜,晚上出門推著肉車,怕被有心計的惡人知道了路上下手越貨傷人。當然,為了安全和割肉方便期間,父親還帶了一把提前磨過了的砍肉斧子,以壯行人膽,作為趕大集的鎮(zhèn)物,給肉車子起保護作用。這多半片豬肉換回的錢,要拿來供養(yǎng)一家五口的生活用項,若有差遲,一年的日子就難混了。常聽父親說,自古蠡縣縣方大,野場,道上“濕巴拉”。對于“濕巴拉”這個土語,不問自明,其大概暗含有不怎么太平的意思。
父親拉著小車,我在車旁拴根繩子拉幫捎,悄悄地走出村子,一路向東,穿村拐彎前行。按父親的教導(dǎo),飯后步行時先不要著急趕路,先慢后快不損害健康。步行近半個小時后,我們父子已經(jīng)走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大莊頭村東南的空曠地帶。這里向東走再有六七里地就到縣城邊山了。此時。望著漆黑一片的路程,我們被包進了茫茫夜色,天冷的厲害,我和父親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父親小聲提醒我不要說話,抓緊趕路,我心里開始有些緊張了。我隱隱發(fā)現(xiàn),旁邊的道溝里有人影晃動,于是我們父子二人腳下運力,小車快速地向前奔去。道溝里兩個黑影也快速跟著向前移動,并且兩人不斷的輕聲對話,此時父親故意有底氣的咳嗽了兩聲,隨后說了聲:“看著點別丟了斧子,我剛磨過,挺快挺好使?!?br />
我會意地搭訕了一聲:“丟不了,放心吧!”路旁道溝里追趕前行的人影瞬間停住了,而我們快速地向前走了。我緊張的心情沒有放松,幾乎是小跑著向前沖了二三里地,腳不冷了,棉襖下的脊背開始冒汗了。我和父親默不做聲,互相交換了一下拉車的位置,繼續(xù)趕路前行。真的不知道,剛才這兩個隨身而行又停止的黑影到底懷揣的什么心思,難道這真的是應(yīng)了父親說過的那句“哈地方野場濕巴拉”的話。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遭到賊人的搶劫,那是一種怎樣的后果?可想而知:或許兩敗俱傷,或許賊人得逞,而不一定我們不受傷害。畢竟我沒見過那種世面,本來已經(jīng)開始膽戰(zhàn)心驚,只有一把短柄的斧頭,可真的遇上了賊人,那不光人家身帶利器,況且肯定懷揣功夫。衡量一下,父親的那句話叫板不孬,鎮(zhèn)住了局面,肯定是對方做賊膽虛,沒敢輕舉妄動。
接下來的半截路程就挺順利了,隨著黎明的到來,路上的行人看得清楚了。因為黎明前天氣很冷,我和父親也就用加快趕路來進行抗寒,我不知啥時腦袋搭錯了筋,明明是延伸向東走的路,忽的一下子卻認為向西走著。我轉(zhuǎn)向了,腦子里一直犯著糊涂,不過我以前去過蠡縣城,走過這條路,路邊的村莊乃至標記自己心里有數(shù),不過自己怎么努力從心里糾正,轉(zhuǎn)向后還是沒有明白過來。不管這些,我們父子倆拉著小車,我隨著父親一起快步前行,身上逐漸開始泛熱,雖然耳朵和腳底還有些冷,可戴著棉手套的手和身上已經(jīng)顯得汗津津的。天明時分,我們的小車已經(jīng)拉進了縣城。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徑直來到肉市,父親和臨街的攤位打過數(shù)次招呼后,終于找到一個剛剛能擠下肉車子的位置。放好車子,打開裹肉的大包,解開秤砣,把那桿大秤順好后等待問價的搭訕,準備開張。
天明時分,趕早集的人來人往,開始擁擠起來,買肉的也進入了搭訕后的上貨階段。不知是哪來的買主,手里拿著一把非常鋒利的割肉牛耳刀,對著我們的半片豬肉就來了一刀,這一刀割得挺深,之后就把刀口翻出來檢查肉質(zhì)。父親先是責(zé)怪了一句:“唉,伙計,你問價來昂就下刀了,剌開算誰的?”買主或許是先看肉質(zhì)再論買賣,但是這不經(jīng)賣主許可就在肉上動刀子,破壞了原來的整體樣子又不見的真得買,這本身就不合規(guī)矩。買主連看也沒看我父親一眼,轉(zhuǎn)身走到了旁邊兩個肉販子的水管車子旁邊,用相同的手法對著販子那半片豬肉插了進去,回手扯出刀子,眼見的刀口處水流汨汨,從鑲板油夾層里嘩嘩地浸了出來。隨后買肉人一句“水肉”就要離開。這個肉販子卻不干了,抓著拿刀人的衣服不讓走,“水肉你也得買,不買你拿刀子插什么?”這兩個人拉扯在一起就泛起了口角。拿刀人一點也不含糊:“你他媽水肉,我就插了,怎么著耶?你他媽再扯我,我揍你……”
一時間圍攏了不少看熱鬧的,各說各理,看客們有的說買主不對,有的說賣肉的活該,誰叫他注水呢。嘰嘰嚷嚷一會后被別人勸開了。買肉的又來到我們的肉車旁,這次開始問價錢。父親報價后,另一位小販卻吶喊著嗓子吆喝:“我這賤,不能買他的,要不是他先讓你把肉割開,俺們伙計也不會叫別人看笑話,你不買也不能他的。”買肉的趁機說了句:“我是當城的,愛買誰的就買誰的,輪不著你管。這兒的不買了,你能怎么著,不買了!”
唉,這位是“坐地虎”,誰拿他也沒辦法。
賣肉的販子非常不滿,就無端找事,想把剛才被窩的怨氣撒向我們,嘴里不干不凈的埋怨我們沒有先擋住這位拿著刀的坐地虎,說我們膽小。又說要不是我們膽小,怎么沒有擋住他拿著刀子的手,要是不草雞,他的肉也不會被放了水。
父親也正在沒好氣,就不甘示弱地回敬了兩句,雙方的局面開始成為對立。就因為這樣,我們?nèi)廛囎由系呢i肉不再有人來搭訕價錢了。躲避麻煩是百姓們的通病,看來我們?nèi)廛嚿系陌肫嘭i肉不會很快出手了。
父親看了我一眼,就對我說:“你打縣城里玩玩轉(zhuǎn)轉(zhuǎn)吧,過一兩個鐘頭再回來也沒事,你不是愛轉(zhuǎn)書店嗎?轉(zhuǎn)去吧,別回來晚嘍!賣了肉咱們吃點晌午飯早回家?!?br />
我答應(yīng)了父親,沿著大街向東走了好遠,找到了路南東關(guān)快臨近出城的新華書店,疾走幾步,前去閱覽圖書架。雖然我已經(jīng)高中畢業(yè)好幾個月了,自己當時就是個鄉(xiāng)巴佬農(nóng)民,但是卻不知是什么原因勾著自己的魂,進了縣城就想找書店,見到書店后就想轉(zhuǎn)轉(zhuǎn),借機買上一本自己喜歡的廉價圖書。那天身上還裝著兩元錢,買本圖書當時也花不了幾毛錢。
經(jīng)過認真篩選,我選中了一本厚厚的名為《太極拳術(shù)》,是顧留馨先生所著的傳統(tǒng)武術(shù)圖書。不為別的,我是因為身體出毛病高中畢業(yè)前才停學(xué)的,太極能鍛煉身體;再者,趕集來的路上或許遇上歹人劫道,心有余悸之后的一種精神寄托吧!
那天接近散集時才賣完了拉去的豬肉,價錢還算不錯。午后斜陽下,父親帶我到西城邊路南的小飯館每人吃了碗肉絲燴餅,那是我之前幾乎沒有吃到過的美味佳肴,這也是過窮日子的父親自己比較奢侈的飯局。他自己出門在外一般不吃午飯,即便是挨餓也舍不得在外花錢,總是回到家里后洗把臉喝幾口熱水,坐在炕上飯桌邊等著母親遞過來的熱氣騰騰的飯菜……曾經(jīng)的城西路南小飯館我至今印象很深,記得我偷眼看著旁坐上一對卿卿我我的青年戀人,一種青澀朦朧的波瀾瞬間動蕩我的心湖,這兩人幾乎與我同齡,那種純情戀眷的神態(tài)通過男孩近視度的鏡片傳遞給女孩,女孩傻傻地望著對方沉靜寡言,小方桌上擺著已經(jīng)吃空了的餐具和飯碗……
飯后我們父子二人互相換著推車坐車,麻利地往家趕路,一路上我不再轉(zhuǎn)向,夕陽落山前順利的趕回我們的村莊。我發(fā)現(xiàn)母親遠遠地迎在門前的胡同口,手里拿著一只鞋底子,一邊認真地納鞋底一邊聊起眼皮往東望,她肯定已經(jīng)在胡同口等了很長時間了。母親總愛這樣,家里人出門后她不放心,拿著針線活在胡同口一趟趟的守望,靜靜地期待在外的家人平安地回家。望見后就急忙回家準備飯吃。
對于我,這次趕集的主要收獲就是買回的那本太極講義圖書,它修改了我之后的生活習(xí)慣,直至于今。其后趕上過年期間不參加勞動,自己悶在家里無事可做,于是我打開這本太極著作,按部就班的閱讀后,按著其中的一招一式,比著葫蘆畫瓢,不到一個月時間,居然能把八十一式楊氏太極拳連貫起來進行演練了。姿勢不管對不對,能連貫起來就算打下基礎(chǔ)了。
自此,我與太極拳有了不解之緣。雖中間數(shù)次間斷,間段時間以幾年甚至是十幾年計算,可臨近退休前的我終于又撿拾起來,作為養(yǎng)生保健的運動項目,視為至寶一般。至于技擊,念想于練習(xí)過程,也只能紙上談兵,無所用途了。或者可以這樣說:我從沒有正規(guī)和師傅及他人探討訓(xùn)練過,雖然早年間經(jīng)過一位老師傅的簡單指點,可人家是陳氏派,只言片語已成過往。我演習(xí)的是傳統(tǒng)楊氏八十一式,套路不符,況那時自己根本沒有入門的意境,對于那位老者的指點,總覺得除去敬佩之外,還有些套路上風(fēng)馬牛不相及意思,此時慧悟,那位早已作古的老師傅確實是功夫了得,贊嘆之余,唏噓不止。
此時國泰民安,民眾早已不憑武力討生活了。超越鍛煉范圍,就會受到法律的制約。做一個守法的好公民,習(xí)練太極,用作強身健體,益壽延年,是現(xiàn)實階段鍛煉的理想境界。
書于2022年1月13日星期四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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