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生活就像桌上花瓶里的玫瑰(外六首)
◇生活就像桌上花瓶里的玫瑰
用過期中坍塌的記憶
重建那所房子,填充家具
舊的劃痕,在鍋碗瓢盆的交談聲中
敘述天空、草地、河流
以及沒來由的愛恨
最后,都在各自的遺忘錄里
找到注解。
為保鮮
我將院子里散落的蘋果堆在一起
讓它們徹夜不眠
保住記憶,保住所有的日子
不在一夜之間
毀于一旦
你看,昨夜的面團已經(jīng)發(fā)酵好了。
多么良善而美好的一天
我用盡每個黃昏
將父母走過的路修好,而妻子在準備
早餐。
我用盡這個清晨
將案板上滴血的事物擦凈,澆花
院子里傳來孩子們的
嬉鬧聲。
◇月光3
當一杯濃酒,在眾人散去后,開始釀成了恨意
相愛的人把它飲成離別
就像最后一頓晚餐,他們抱著一具軀體
彼此蠶食
沒有誰,真的能被愛充滿
都是饑餓的人,在合租的性欲里
為自己的那部分,貪婪地
做自我犧牲
為了繁衍
他們必須要捏造長達一生的快樂
這夜,孤獨正在潰敗著,交出喪偶的人
尋找下一個補給,他們拒絕討論真相
只因已具備足夠的誠意
將謊言做成禮物
在盛夏的廣場中傳閱幸福
再不斷銷贓。
至少在蘋果墜地的某一刻,應該是這樣:
不愛的人都是對的,而相愛毀在一眼的過錯
別讓誰輕易得到,也別讓誰
輕易沉淪。
◇關于烏鴉的第二種敘述
就像黃昏在被擊落的黎明體內(nèi)等待死亡。
不,你并未坐以待斃
在街道上,在分布的喧囂中,在
骯臟的宴樂里
枯坐
在堆滿生存形象的垃圾場中
制造虛空,失真的嘴
像為見證沉默,從抑藥的人群中隔離
不再寄生于唇亡齒寒的罅隙中
——像言語生瘡的約伯
和他三個無用的朋友
你在灰燼中枯坐,在草圖的建筑群中
虛構一場洶涌的火勢
為釋放呼救的
語言,你從形式外部重塑骨折的設計師
植入骨釘插件,在原生的內(nèi)部語言中
試運行,徹夜交談。神說,要有光。
于是你從黎明的空白中
畫出一條地平線
你稱其為:烏鴉。
◇雨霖鈴
那場雨下了千年。從宋詞,到客機呼嘯的天空
墜下傘,街道,魚鰓中患有炎癥的行人
摻著雨的腥甜
用古時蓑衣下的毛孔,縮緊一座
鋼筋鐵骨的城市
飽含鹽分,從漢語集體回憶的額上流下來
流過每一具農(nóng)耕勞作的身體
純糧酒釀的
沉香
在巷子里,在生有綠苔的階梯上
將遇見失言的老婦人
循聲而上
和她年輕的戀人,行將就木于秋月淋雨的樹下
——落滿桂花的院中
絕育的宅子里
生出寒蟬,和舊主人發(fā)霉的體味
迫使雨——在帶有濕氣的詞語中,擬出人像
離別,從不曾存世的戀人
帶有空間的假象,沒什么可以為她作證
便縱蘭舟催發(fā)
她也只在詞中
聞聲而來。
◇違法造夢者
多么漫長而寧靜的火焰,墜下
整個夜晚,從被剖開的魚肚內(nèi),穿過十年
二十年,甚至來不及換盞燈
或是遮蔽露骨的臉,那些原罪
就在外套里熄滅。
而整個夜晚并未結(jié)束
如發(fā)昏的受膏者,帶領三千受洗的人
貫穿永恒建筑的內(nèi)部后
擦亮眼睛
肉體、用一個世界的清晨,從霧中
蛻出生息的山脈,森林
曠野和水
那個從魚的口中吐出赤身露體的
是從母腹走向大地的兒子
將目光升入云中
天開了
在他的周邊墜下城市,房屋和幾何碎片
都紛紛瓦解在線條清晰的永恒中
虛無止盡。他替代夜里
所有的違法造夢者,纏入一根蠶絲上
繃緊命運。像弄堂里穿過的風
搖晃的舊衣物,魚干。
熄滅的馬燈。
◇場景設置4
讓眼睛發(fā)聲——從語言,流出結(jié)滿
鹽漬的河床和魚身
在曠野,在枯枝的體內(nèi)劈啪作響
百花正燦爛地凋謝時,縱火的園丁
在鋒刃上修剪失明的季節(jié)
當時鐘生出銹跡
火中的鹿,栽倒在水干涸的記憶里
血跡斑斑
喂養(yǎng)著追溯腐味的蒼蠅,從肉里
分解出鳥群的飛行
它們將替代一個牧人和所有失蹤事物
重生水晶里的湖泊,飲——
藍色的馬的眼睛、
天空、脫韁的,野草正發(fā)旺飛奔
大地倒懸——
在一枚貝殼里,靜靜地打開房子
燈在語言中,紛紛毀滅
唯有黑,在黑里
偷偷地將自己
收好。
◇鹽販7
水——從開始就是被灌輸?shù)乃廾?br />
于是生出鰓
在關于大海的渴望中游走,在被擱淺的
陸地上使用肺功能,日復一日
大量進水后,在滾燙的沙礫上排出
烈日,和被鹽腌過的身體
無數(shù)次的逆流
經(jīng)過一次魚躍的負重,翻身
呼吸的頻率
達到每秒鐘無法原諒
自我的生存。那些有機體被一枚枚地掛在腥熱的風里
用一個秋天制成羽毛和亮片
被分散到街道,外衣,和每一個高傲者
用來行走的虛榮里。
彼此問安。
關于詩歌的解讀,因為篇幅關系,單說雨霖鈴,您的解讀是很對的,初衷就是想用白話去重新詮釋傳統(tǒng)意境,古今結(jié)合,賦予現(xiàn)代漢語的一種新的可能性。這樣的事,張棗在80年代就已經(jīng)做掉了。我能做的只是重復。所以,所有的新詩都注定在傳統(tǒng)中,骨子里我們就是傳統(tǒng)。傳統(tǒng)就是父,默默地看著孩子們離經(jīng)叛道,玩累了,老了,孩子們自然就歸根了。
因為舊稿的長期積壓,最近發(fā)的頻繁,感謝前輩審核,為寫者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