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火爐屋的記憶(散文)
在老家十甲院子,過去修的都是兩層樓的木房子。幾十座的木房子依山而建,木墻黛瓦,一排排一座座,隨勢而立層層疊疊,高矮錯落有致。猶如一幅俊秀的江南錦畫,鑲嵌在茫茫的雪峰山里。
每一座木房子就是一個屋場,屋場有大有小。四扇三間的房子就組成一個最基本的屋場,由堂屋、正屋、偏屋、拖屋和火爐屋等組成。如果家里條件好、人口又多,則會修五扇四間房或更多;如果家里的屋場寬,就會在主屋的旁邊修一座王樓屋。
在堂屋和正屋的后面就是火爐屋,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說的廚房?;馉t屋一般有灶屋、木餐柜、洗臉洗菜架、青石板砌的水池以及用來切菜和放碗的木質(zhì)砧臺等。
記憶中的灶屋都是在火爐屋兩面有墻的一個角落里,用四塊大石塊圍砌成灶坑。灶坑靠墻的兩面架著木板,木板上面可以放一條長矮板凳,用來坐人。木板下面是架空的,可以用來關(guān)雞或養(yǎng)的其它家禽。灶坑里有一個大的鐵三角架,用來擺放煮飯、炒菜、燒水等大的鐵鍋、爐罐,架子旁邊則用來放一些小一點的爐罐。灶坑的上面懸掛著許多勾子,用來熏臘肉,因而灶屋的上面都被熏得黑漆漆的,房梁、瓦懸皮上總是布滿了許多黑色的堂米。
灶屋,是小時候家里面一個最溫暖的記憶符號。尤其是在寒冬臘月,外面寒風(fēng)呼呼,雪花漫天飛舞,家人們就會圍坐在燒著火的灶屋里烤火取暖,聊天講故事,許多民謠都是在小時候的灶屋上聽說過的。
老家十甲院子哄小孩睡覺的歌謠,聽著聽著就會睡著?!霸鹿饬亮?,打火燒香,起起拜拜,拜到明年正月。打碗米,鬧(看)外婆。外婆冇在南山脞(坐),轉(zhuǎn)(回)來撿到條鷺鷥鵝。用來煨,煨成灰,刮起風(fēng)來滿天飛。用來煮,煮成水,漲得黃狗眼鼓鼓。用來放,放凳上,老鼠啃走十二磅??旖懈绺绾埃暗酶绺绶玻ò祝┭?。快叫嫂嫂噌(尋),噌到嫂嫂繡花鞋??旖忻妹醚a(捉),補得妹妹汗水流?!?br />
記得剛聽到母親教我們唱《顛倒歌》之后很是不解,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它是一首故意反唱的民謠,讓大家能夠唱得順口,記憶深刻。有老輩子的人說,傳說它曾經(jīng)是濟公和尚唱過的?!邦嵉垢瑁嵉垢?,顛顛倒倒唱個歌,冬水田里阿(麻)雀窩,楓木樹上擂蛆(泥鰍)多,困到半丫(夜)竊(去)嗷(咬)狗,雞公丫扒(抓)起狐貍走。三十丫,打(大)月亮,有人偷我的掐(茄)子樣,聾子聽見園門響,哈(瞎)子撈(看)見過嘎(了)崗(溪),打凡(喊起)拜子(瘸子)七氣(就去)抗(追),一抗抗到對門崗,扇開帽子撈(看)哈,一撈是條老和尚。”
母親有的時候還在灶屋里一邊烤火一邊教我們唱一些其它詼諧的歌謠?!皬埓蜩F,李打鐵,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冒(不)歇,我要圍氣(回去)學(xué)打鐵;姐姐留我脞,我冒脞,我要圍氣學(xué)打鎖”。
“石灰雀,尾巴綠,擔(dān)擔(dān)桐油上貴州。貴州愛我桐油綠,我愛貴州好姑娘。姑娘嘎(嫁),我也嘎,我?guī)凸媚锟競惆?,姑娘做我打三怕,我罵姑娘買千嘎”;“麻雀雞,滾打滾,打凡拜子氣買粉,買起粉冇會打,打凡拜子氣買馬。買起馬冇會騎,擦天(擦掉)擺子腦毛(腦殼)皮?!边@些歌謠,詼諧,押韻,朗朗上口。雖然當(dāng)時不知所以然,然而讀幾次就會唱了,這些火爐屋里的歌謠,至今都深烙在我的心里面。
灶屋不但是做飯菜的地方,冬天還是還是全家人吃飯的地方。母親在做飯菜的時候,我們小孩子就都圍坐在火爐邊,一邊烤火,一邊看母親做飯,等著吃飯。火架下面燒的柴火都是一些大的,印象最深的是樹蔸蔸。那都是上好的柴火,經(jīng)得燃,火也大,一個大的樹蔸蔸,甚至可以燒幾個小時。一般燃盡了,也就可以上床睡覺了。吃飯的時候,把燒水的大爐罐坐到火架子上,上面放一塊較厚的長板板,把炒好的菜端上來,一家人就圍在火爐上吃飯。雖然有個時候,煙子有點熏人,但香噴噴的飯菜,暖和和的火爐,至今讓我回味無窮。
那個時候的灶炕里,經(jīng)常有火子(燃著的火炭),因而水爐罐里總是有熱水。由于樹蔸蔸燒的火子多,大家都喜歡燒樹蔸蔸,家里有勞動力的屋里都碼起許多樹蔸蔸。灶屋,也是燒烤東西的好地方,我也是從灶屋里學(xué)會了自己烤東西吃??炯t薯、烤糍粑、烤豬肝等,都是純天然的,不像現(xiàn)在,有那么多的調(diào)料。打了年糍粑以后,灶屋里就可以烤糍粑吃。記得家里有兩個粑架子,早上,母親會安排我們烤糍粑。把火子扒到粑架下面,一個粑架子一次可以烤三到四個,我們就圍在那里,不時翻一翻糍粑,一不小心,就會烤糊。烤糍粑的最高境界是,糍粑的一面烤得焦黃味香,另一面鼓起很高的氣泡之后,又慢慢地泄破,那吃起來,味道焦香,糯軟綿口。若放入白菜、蘿卜湯或包一坨朽(霉)豆腐、油豆腐等,味道就格外誘人的香。
火爐屋,是家里每天煙火升起的地方。每當(dāng)火爐屋傳來柴火“噼啪”叫的的時候,總是比我們起得早的父、母親,就開始安排一家的生活了。燒水、煮飯、洗菜、炒菜以及剁豬草、炆豬食等家務(wù)活,忙得母親一天都沒有什么消停的?;馉t屋,也是家族里長輩們串門、議事的地方,大家族里有什么紅、白喜事、祭祖、掛清等事情,長輩們就會聚集在火爐屋的灶屋里一起商量并作出決定,做出安排。過年祭祀的時候,會在灶屋里專門燒幾炷香,虔誠地敬一敬灶王菩薩,祈禱灶王菩薩保佑全家煙火興旺,生活越來越好。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現(xiàn)在的火爐屋也變樣了。灶炕留存的越來越少,許多家里的灶屋都換成了有煙筒的三孔或四孔的省柴灶,甚至燒電,燒液化氣。但是無論怎么變,許多人家的灶屋里都會留一孔熏臘肉的灶。每到鄰近過年的時候,就會把樹兜、橘子皮、柚子皮和鋸木渣等放進這孔灶里,點燃熏制臘肉。那一縷裊裊炊煙雖然沒有過去那么濃,卻依然有舊時的煙火氣息,熏制出來的臘肉依舊那么的誘人,散發(fā)出一縷縷生活的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