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聽驢歌唱(散文)
一個得天獨厚、色彩斑斕的古鎮(zhèn),一條青磚灰瓦、細流涓涓的古街。古街的端頭東側,有一間蘆葦作頂、椽木為柱的小亭。小亭下面是一臺巨大厚重的石磨。石磨的旁邊站著一頭飽經風霜、若有所思的驢子。
驢子顯然已經上了年紀,耳朵已不是那般堅挺,渾身的毛發(fā)灰白雜亂,像是披了一件褪色的衣裳,滿是皺折,倒是與古街渾然一體,恰似天成。
好些天了,驢子都沒出過聲了。它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隨著川流不息的人群緩緩地轉動著,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然而,它最終還是失望了。沒有一個人理會它。只是偶爾會聽見有人說:瞧,那頭難看的驢子。
切!誰沒有年輕美麗的時候,誰又能英俊瀟灑一輩子?驢子并不在乎人們的冷落,它對世間的冷暖在幾十年的摸爬滾打中早已洞若觀火。
還是年輕好啊!那會驢子正青春,兩只耳朵高高豎起,就像戲里面武將背后五彩繽紛的靠旗,威風八面;渾身的皮毛黑黝黝亮閃閃,像是披了一匹華麗的綢緞。
驢子年輕時候天生一副好嗓子。那驢歌唱得是婉轉悠揚、高亢激昂、如泣如訴、直撞胸腔,惹得幾頭公馬羨慕嫉妒恨,母馬更是媚眼直揪魂,空氣里分分秒秒氤氳著濃烈的魚腥味。
正是年富力強、大干特干的年齡。因而,大隊那個叫三德子的飼養(yǎng)員也格外青睞驢子。每天除了給它定時洗澡,給它的腳下鋪上嶄新、厚實、透氣而柔軟的沙子外,還經常給它開小灶,準備些玉米、豆餅等美味食品,讓驢子吃得是心猿意馬、樂不思蜀。
一九七九年春天,有位老人畫了一個圈。
那個春天,也是驢子的春天。
驢子有了新主人,也有了新家。新主人也追隨著春天的腳步,讓一切變得生機盎然。
為了慶賀這個美好的春天,新主人給驢子娶了個美麗的新娘。那一天,驢子是頂戴花翎、蟒帶袍服,豐神俊朗、滿面紅光;新娘是對鏡貼花黃、當窗理紅妝,回眸一笑百媚生,身如巧燕嬌生嫣。驢子看得是心花怒放、意氣飛揚,忍不住不倫不類瞎拽兩句:
竹林迭翠,燕雀凝香。
蜻蜓點水荷塘。
但看佳人清麗,紙短情長。
莫非天上人間,鵲橋邊、織女牛郎。
……
驢子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充實的。一片片田地在它的腳下變成了沃土,一簇簇莊稼長得有模有樣,內心的渴望掛在驢子的臉龐,豐收的喜悅灑在希望的田野上。
時光總在記憶里發(fā)黃,照片也會換個模樣。
轉眼間,驢子已是滿目滄桑,不復當年強壯。田地耕耘有了更好的技術和素養(yǎng),已無需它再去做榜樣。它整日無所事事甚覺彷徨。主人似乎看出了它的心想,送它去寺里修行靜養(yǎng)。誰承想這一去竟開啟了另一段輝煌。它跨過了三山五岳,淌過了黃河長江;它熟稔于黃皮膚黑頭發(fā),也驚詫于黑皮膚藍眼睛;它看慣了青春的呢喃,也感動于暮年的溫暖。而它,一頭普普通通的驢子,卻與日月同輝,與天地同存,與情義永在。
輝煌總是炫麗奪目,而平凡又何嘗不是獨具風采。當一切風平浪靜,驢子終于可以閑下心來,安然于中條山脈水峪古街,過一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里鐘靈毓秀,綠水清柔;這里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里歡歌笑語,熙熙攘攘……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驢子,從青年、壯年到暮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有過青春沸騰,有過理想追求;有過熱血奮斗,有過默默奉獻。如今在這小亭里遙看朝陽暮霞,云淡風清;近觀人來人往,花開花落;沐和風梔雨,汲天地精華;面誘惑而心如止水,對名利亦寵辱不驚。
驢活如此,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