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那年秋天(散文)
那年秋天,我大女兒才三歲,是初秋,立秋剛過,大約是下午四五點的時候,上了一天的早班剛到家,我感覺很累,就坐在院里休息。那時候我們住在愛人單位宿舍里。突然,辦公室里的電話響了起來,在院里閑侃的幾個人誰也沒有去接的意思,領(lǐng)導(dǎo)去接了,出來后對我說:“你們趕快回家吧!你媽媽去世了。”
我猶如五雷轟頂,心口突突的猛跳,兩腿發(fā)軟,雙手抖擻,眼前一陣一陣的黑暗飄過,上牙和下牙咯吱咯吱的咬著,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鄰居們和單位的同事及領(lǐng)導(dǎo)趕忙安慰我,并幫忙和我愛人收拾東西找車。
那時候,沒有出租車,沒有私家車,離家一百多里地,一天只有一趟班車。天快黑了,可怎么辦?愛人讓我和孩子在街道的十字路口等著,他和他的同事去運輸公司看看有沒有去山西拉煤的車。
大概是我的臉色太難看了,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一個三十四歲的男子推著自行車走到我面前,問到:“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需要幫忙嗎?”問了幾聲我也不答應(yīng),他也不走,在我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霎時,我把全部的火氣發(fā)到了他身上,吼到:“管你什么事,你走開。”他也火了,說了聲:“好心當(dāng)了驢肝肺!”騎上自行車猛跑。
每當(dāng)想起,覺得自己實在是對不住這位好心的大哥哥,幾十年過去了,我的心里仍然內(nèi)疚,不能釋懷,在這里我說一聲遲到的道歉:“大哥,實在是對不住你了,愿好人有好報?!?br />
眼看黑了,也找不到車,我們心急如焚。我愛人的單位和稅務(wù)所挨著,他和稅務(wù)所的所長和幾位稅務(wù)干部都是好朋友,所長姓高,同事給他出主意說:“你和老高說說,讓我們所的挎輪摩托送你們吧?!蹦菚r候,連稅務(wù)所都沒有一輛車,和老高一說,滿口答應(yīng)。
摩托車冒著黑煙,載著我們一家三口,奔跑在黢黑的夜晚,公里兩旁的樹木黑壓壓的,村莊里的燈火閃爍著。此時的我,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被關(guān)在籠子里,在心里怒吼著,咆哮著:老天爺?。∧銈?yōu)槭裁匆褘寢寧ё?,她才剛剛六十歲,又是那么善良人。難道說好人都命不長嗎?我感覺自己特別特別渺小,特別特別無奈,無奈的簡直就要窒息,真想把自己變成一個力大無窮的魔鬼,把黑夜扯碎,沖破天空,問問蒼天,你們這是為什么?為什么給我這樣的命,連媽媽都留不住。忽然,女兒的一聲哭聲驚斷了我的思潮。熟睡在我懷里的女兒地喃喃說:“媽媽我要喝水。”我這才想起,半天了,孩子還沒吃沒喝??粗畠河字傻男∧樀?,我的淚噗嚕嚕的流下來。我憤然想到: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連死的權(quán)利都沒有,那年我想死,把死的地方都想好了,想到父母把我含辛茹苦的養(yǎng)大,養(yǎng)育之恩還沒有報答,怎么能去死,現(xiàn)在也不能死,死了女兒可咋辦?沒媽的孩子像根草。若不是有了女兒,我就隨媽媽去了。
摩托車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村莊,爬過一道道山坡,山村里已寂靜下來,燈光越來越少。我的心也漸漸的平靜,人啊,就是現(xiàn)實再殘酷,你也得接受,在命運面前人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粒塵埃,你就得接受命運的擺布和踢騰,你別無選擇。
媽媽、媽媽,我在心里千百遍的呼喚著,媽媽的影子在我眼前飄蕩著,媽媽出生時,家里一貧如洗,媽媽三歲時,姥姥姥爺就給她定了婚。媽媽十歲時,解放區(qū)政府動員孩子們?nèi)ド蠈W(xué),男女平等,讓女孩子也上學(xué),媽媽上學(xué)了。媽媽在女孩子里面最聰明,學(xué)習(xí)最好。上完二年級,老師要調(diào)走,老師放心不下媽媽,去姥姥家里囑咐姥爺說,千萬不要讓你女兒不上學(xué)了,你女兒可聰明了,要是上學(xué)的話,大有前途。姥爺不聽老師的話,老師剛走,就不讓媽媽上學(xué)了,讓她在家里學(xué)針線活。媽媽十八歲出嫁,媽媽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人們都說讓媽媽嫁到大山里把她毀了。在我家她是大嫂,有兩個小叔兩個小姑。媽媽性格溫順,與人為善,和誰都沒有發(fā)生過爭執(zhí),和我奶奶更是相敬如賓幾十年??勺詮挠辛撕⒆樱瑡寢屔眢w就不好,特別孱弱。料理幾個孩子,特別的吃力,小時候我和弟弟又經(jīng)常有病。從小我脾氣犟扭,經(jīng)常惹媽媽生氣,也挨了很多的打,我對父母產(chǎn)生了很多的怨。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漸理解父母,尤其是有了孩子后。現(xiàn)代教育講:父母和孩子即使父母關(guān)系又是朋友關(guān)系,做到這點,談何容易。做父母的誰不想讓自己的子女男成龍女成鳳,當(dāng)希望與現(xiàn)實發(fā)生碰撞時,產(chǎn)生的那種無奈是非常的痛苦的。我逐漸明白,即使我不是他們最愛的孩子,得到的愛也許不如別的孩子多,他們?nèi)匀皇俏易钣H的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關(guān)心我最牽掛我的人。孩子都是媽媽身上掉下的肉,咬咬那個手指頭都是疼的。只要有他們吃的,就不會讓我餓著。有爹媽在,我就有家。
在生活中,有好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識為轉(zhuǎn)移的。命運戲弄人,小時候,媽媽最不待見我,可我卻是在她身邊陪伴她時間最長的孩子。小時候,她讓我干這個活,我偏要干別的活,家里來了客人,她就對客人說我是二流子,不愿意干活。她無意中的話,讓我幼小的心靈很受傷,覺得非常的委屈。我長大后,媽媽的身體更是不好,經(jīng)常吃藥住院。有幾年,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我干,陪她住院,推米磨面,挑水做飯洗衣,喂豬割柴。地里的活也不少干,甚至和叔伯兄弟們就伴,背上辣椒去山西換玉米,村里的人們都說我女孩子干著男人們干的活,再也沒有聽見他們說我二流子,他們對我有了依賴感。那一年,鄰居給我介紹對象,是一個沒爹娘的孤兒,爹和媽媽都非常愿意,爹和我說:“就這樣吧,以后讓你弟弟分家另過,你就和我們一起過吧?!彪m然親沒有結(jié)成,但爹的這句話讓我溫暖了幾十年,這是對我辛勤勞動付出的肯定??!
那年,就是媽媽去世的前二年,我有事去了縣城,把孩子給她們丟著。天黑了,我還沒有回來,他們也不吃飯,每當(dāng)聽見公路上有汽車?yán)嚷曧?,爹就敢忙拿上手電筒去大門口看看是不是我搭車回來了。我到家后,孩子在媽媽懷里睡著了,看見爹媽二老的那般牽掛,不由的潸然淚下。多少年過去了,老爹手電筒的那束光始終能照明我暗淡的心扉。
經(jīng)過幾個鐘頭的奔波,終于快到家了,山頭上刮過來一股大風(fēng),山鳥一聲聲叫著,好像是要把媽媽去世的噩耗告訴給我。我們把開摩托的司機(jī)安排好,讓他一個人不要回了,等第二天早上再回去。開車的是一個二十來歲、剛剛參加工作的小伙子,都叫他小濤。要說我這輩子該感謝的人,老高和小濤是我最該感謝的,他們在我們無助的時候伸出了溫暖的手。
跪在媽媽的靈柩前,呼千遍,痛萬聲,媽媽媽媽,你為什么就不能在人世間再多待幾年,留下你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女兒你放心嗎?我發(fā)誓努力努力再努力,創(chuàng)造條件孝敬你們,可我還什么也沒有做到,你就去了,這是為什么??!蒼天有眼,大地?zé)o聲。媽媽安安靜靜的躺在哪里,她什么都聽不見了,終究我們陰陽相隔了。
就在媽媽走后快到她一周年的時候,爹也得猝病追隨媽媽去了。同樣是肝腸寸斷,悲痛欲絕。由于淚水流的太多了,超出了我身體的承受能力,從此落下了太陽穴疼的病根,只要傷心流淚,太陽穴就疼。我發(fā)誓不再流淚,可內(nèi)心不強(qiáng)大,太懦弱,常常是淚流滿面。
安葬了爹后,走出村莊的那一刻,我傷心到了極點,一陣風(fēng)刮過,就像整個秋天的樹葉和滿山的鮮花都要落下,就連天上的太陽也是那么暗淡,兩腿軟的邁不開步,像一只極度疲憊的老人踟躕著前行。我深知:這個家今后再也不屬于我。
自從爹媽走后,時常感到非常的孤單,尤其是天要蔣黑的黃昏,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格外的小心,我深知,我是孤軍作戰(zhàn),再沒有退路,再沒有后援。再沒有一盞燈為我亮著,再沒有天黑的等候。幾年后,就是在我最忙的那年,身體又出了問題,兩個孩子還小。沒有辦法,只能堅持。如果爹媽在,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給我照顧孩子。如今是陰陽相隔,只有深深的思念。只有在心里默默的祝愿:爸媽,你們在天堂里一定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