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丹心碧血鑄村魂 (散文)
“老百姓是地,老百姓是天,老百姓是共產黨永遠的掛念。老百姓是山,老百姓是海,老百姓是共產黨生命的源泉……”,三次走進大良村采訪,讓我對這首歌的涵義有了更深刻、透徹的領悟:黨和人民血肉聯(lián)系是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之際,在艱苦卓絕的戰(zhàn)爭中建立起來的,風雨同舟,患難與共,成為黨和人民群眾戰(zhàn)勝敵人、奪取革命與建設偉大勝利的法寶。
大良村位于涌泉鄉(xiāng)西北7公里,是由大良、螞蟻辿、洞則溝三個自然村組成。三個村子原來都是獨立的行政村,2018年根據人口不足500人的村莊合并的要求,合為大良村。
這里是黃土高原上典型的丘陵地帶,山巒疊嶂,溝壑縱橫。山是土山,溝是土溝,梯田層層,肥沃平展。山坡、溝岔,村前、道旁,綠油油的莊稼告訴我們,這是一個盛產糧食、秀麗富饒的地方。
也正因為天然的地理屏障,物阜天華的自然條件,抗戰(zhàn)時期這里成為武西縣抗日軍政、人民團體的駐扎地,也成為侵略者掠奪和仇視之地。從此,這里的平靜被槍炮聲所驚破,蜿蜒的鄉(xiāng)間小道卷起鐵蹄踐踏的塵埃,世代以土為生,勤勞憨厚的農民揭竿而起,加入到抗擊侵略者的隊伍之列,美麗的沃土被仁人志士、英雄人民的鮮血浸染。
如今,戰(zhàn)爭的硝煙已散去久遠,恐懼、廝殺、慟絕的畫面也早已消逝,恢復了平靜、安詳的生活狀態(tài),然軍民奮戰(zhàn)殘暴之敵的壯舉,軍愛民、民擁軍的魚水深情,特別是山村人民用血肉之軀澆鑄起歷史豐碑,凝為“村魂”,將永矗于后人心中。
一、黎明的鐘聲
螞蟻辿是一個僅有40多戶,百十口人的小村莊??箲?zhàn)時期,這小小村子里就有張貴才、張民貴、張民寬、張志和、張拴紂、張志全、張春牛、張書堂、張民高9名青年參加了八路軍,其中7人血灑疆場,為國捐軀。民兵岳金文、張來成和群眾張彩芬等也在保衛(wèi)掩護縣委、縣政府的斗爭中遭殺害。
村中第一個加入黨組織的叫張明德,已經去世。他的兒子張志榮告訴我們,1940年8月,在圪嘴頭成立的武西縣委、縣政府,迫于戰(zhàn)爭環(huán)境,于1941年初移駐螞蟻辿。縣政府機關的司法科、救聯(lián)會、婦救會、武委會、八路軍十四團、決九團和武西獨立營、游擊大隊等抗日武裝也都相繼進駐。期間,抗日政府、武裝組織和人民群眾團結一心,同仇敵愾,開荒種地,共度難關,軍民魚水深情,干群血肉相連。
在早已破爛不堪、武西縣政府曾經住過房子前,張志榮講述了村人對1943年農歷八月二十日刻骨銘心的記憶:
這一天黎明時分,趁著夜色隱蔽,日偽軍向螞蟻辿村偷偷襲來。山梁上放哨的村民兵張補才發(fā)現(xiàn)敵人后,便不顧一切地邊喊邊跑,沖到村的小場圪瘩的大槐樹下瘋也似地撞響了大鐘。鐘聲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們,敵人的槍聲隨之也響了起來。
瘋狂的敵人闖進了村莊,民兵岳金文剛沖出院門,來不及舉槍就被敵人一頓狂掃,倒在血泊中。
“不好,鬼子來偷襲了!”
縣委、縣政府領導一面命令武工隊掩護群眾轉移,一面指揮機關人員緊急撤退。
情況十分危急,群眾在村干部的組織和武工隊、民兵的掩護下出逃。這時,張明德故意高喊著:“全村人快跟著縣委的同志往西跑啊!”
其實,這是村干部、民兵早就和群眾的約定:緊急情況時,為了縣抗日政府的安全,我們不能跟著他們跑,要跑向相反的方向。
喊聲、人影的晃動吸引了日偽軍的注意,瘋狂地向村西方向追去??h武工隊戰(zhàn)士拼力掩護群眾轉移,子彈飛舞,人群攢動,村民張彩芬、張來成相繼中彈倒下,村抗日教員程振鵬也被子彈擊中。
武工隊隊員郭硯林看到情勢十分危急,不顧一切地從山梁上沖了下來,邊向敵人射擊,邊喊道:“鄉(xiāng)親們,快爬下——”話音未落,就被敵人的子彈穿透了胸膛,一頭栽倒在地……
在武工隊的奮力阻擊下,大部分村民逃出。有年老體弱和受傷的十余人被敵人逮捕后,被押解到南溝據點,受盡酷刑折磨,但始終沒有一人說出縣抗日政府、武裝組織等情況,后經黨組織的多方積極營救才脫離虎口。
這一次浩劫,全村房子被燒毀三分之一,糧食、牲畜、雞豬、衣物等被洗劫一空,就連婦救會主任蔣三愛家藏放的兩大捆軍鞋也被搜出帶走。
敵人瘋狂殘酷的暴行并未使螞蟻辿的人民群眾所屈服,相反,更加堅定了他們斗爭意志和革命信念,用淳樸和善良、熱血和生命鑄就了“無私無畏、不屈不撓、勇于奮斗”的村魂。
二、烈士碑前的沉思
“麥穗兒黃來,谷穗兒長,篜出的干糧白又香,
放在嘴里嘗一嘗,想起了八路軍真恓惶。
八路軍呀,好樣樣,作戰(zhàn)勇敢打豺狼,
一心保護咱老百姓,想起了八路軍真恓惶。
八路軍來,真恓惶,鞋露指頭衣露膀,
打仗在外見不到娘,想起了八路軍真恓惶……”
86歲的張明岐老人唱著唱著淚水滾落,哽不能言。他說,那時候村上老百姓每當埋葬犧牲的八路軍烈士時就情不自禁地唱這首村民自己編的歌。
螞蟻辿村頭的“牛圈溝”是掩埋八路軍烈士的墓地,至今溝底的田地里仍豎立著一塊烈士碑。
今年春種時節(jié),我隨山西新聞網攝制組來過一次,老張告訴我們這里埋著8位八路軍烈士,也有人說不止8個烈士。時間長了,烈士的墓堆早沒了,墳地也已墾為耕地,種滿了莊稼。石碑的底座和碑的下部已被犁起的壤土覆蓋,我們足足挖了兩尺才全部露出下邊的文字來。
7月26日,和縣文聯(lián)采風隊員再次來到這里,整條溝已被茁壯的玉米遮蓋得嚴嚴實實,分辨不清地塊,更看不到石碑。好在有老張的帶領,大家鉆入玉米地,頂著抖落下的玉米天花粉,來到這塊在此默默站立了75年的石碑前。
人們圍繞在石碑的周圍,輕輕撫摸著石碑、認真辨讀著碑文:
“我武工一隊奉上級黨的命令,曾于三十一年(指民國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四月赴武西。本著吾黨抗日救國之宗旨,抱著不屈不撓之精神,誓死堅持對敵斗爭,迄今計之,將近三載,然戰(zhàn)績之卓著堪稱輝煌,普照武西。回憶當三十一年四月之時,正值武西各地盤踞之敵張牙舞爪,魔威大伸,所到之處無不廬室蕩然,畜犬不寧,民心恐怖,流離失所,少衣無食,悲啼交集。于是群眾雖求茍安,決無久計生存,因此四周距敵四五十里之村莊在敵威脅之下,盡皆維持,抗日村落寥若無幾。
我武工一隊為了執(zhí)行上級黨給予的任務,均毫不猶豫,即在此與黨政軍民親密結合下,廣泛開展政治攻勢,與敵進行尖銳激烈的反蠶食斗爭。不幸在斗爭中,先后為國捐軀而光榮犧牲的有我趙力鈞等八人。他們均是為國為民而流盡了自己最后一滴血,在數月之間便大大地擴大了解放區(qū),縮小了敵占區(qū),將數萬群眾從敵寇鐵蹄蹂躪下挽回祖國懷抱。如此偉大功績,實我趙力鈞等同志之賴也。是年七月,敵擾石仁底,我武工三小隊阻擊敵人,戰(zhàn)斗至為激烈。敵工干事趙力鈞同志英勇無畏,堅守最前沿陣地,其斗志甚勇,終于中彈犧牲,為黨捐軀。參加戰(zhàn)斗之同志悲憤交集,無不以必死之決心為死難者復仇,卒至擊退敵寇,勝利歸來而后已。
第二年夏,我為保衛(wèi)夏收,與敵展開爭糧食斗爭和反資敵運動,使物資不為敵利用,而積蓄抗戰(zhàn)力量,保存民族之氣,鞏固抗日之經濟基礎。并在敵占區(qū)進行統(tǒng)一累稅工作,求得負擔合理。是年七月,我劉子美同志不避艱險,深入信義村工作,不料敵寇遂至,子美同志果敢堅毅,當即帶領民兵頑強抵抗,后因寡眾懸殊乃暫為轉移,以求得更有效打擊敵人,在東良侯附近占領陣地,在轉移中身負重傷,未達所愿即遭敵毒手,殉于非命。何言誠同志亦以堅持西城工作為敵所捕,押至段村而遭極刑殉國時,聲色不變,堪為革命者楷模。
此后敵雖遏盡全力,時欲蠢動,但均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蟄息于據點內。二年九月,郭硯林同志在黨的號召之下完成生產任務,在螞蟻辿堅持生產,突遭敵奔襲,因為屬于革命任務,雖在危急情況之下,尚設法保衛(wèi)革命資財,被敵層層包圍,突圍時負重傷而逝。戰(zhàn)斗生產模范郭硯林同志當之而無愧。十一月間,從蟠龍竄回之剿共軍第一師全部屯于段村,每日出擾,燒殺搶掠,民生痛苦,史無前例。
吾武工隊同志體念民族,更感自己責任重大,雖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我關云田同志前往敵據點附近工作,在白茅溝與敵遭遇,當為所捕。捕后敵曾施陰謀,企圖爭取,云田同志深明大義,非但不動于心,更以嚴厲的態(tài)度痛斥敵偽,敵偽已無計可施,被威逼利誘。田云芳同志單身獨人向沁武線挺進,入死出生,夜以繼日,不幸在良侯溝堅持工作時,為敵發(fā)覺包圍,只身未能突圍而殉國。共產黨的高尚氣節(jié),優(yōu)良品質澤溢于言表。許壽長同志在河泉與敵遭遇,頑強與敵搏斗,直至彈盡,為敵擊斃而逝。邱欽巖同志雖為敵所捕,亦堅貞不屈,光榮殉國。
此八同志誠黨之堅強干部,炎黃之優(yōu)秀子孫,其血灑疆場之壯士義舉,可動天地而泣鬼神,其英勇事跡則感人肺腑而功不朽,時雖易而名不泯者也。故勒之于石,記之以碑,永垂紀念。爾等遺志,我等繼之;爾等遺憾,不日可消。
同志們,安息吧!
武西縣縣長張向華、政委史恒秀及全體
民國三十四年二月初一日立”
1942年,太行根據地抗戰(zhàn)進入最艱難時期。為遏制、打擊日偽軍蠶食日益猖狂活動,武西縣獨立營武工一隊深入敵占區(qū)開展“反蠶食”斗爭。三年間,武工一隊拼打出抗敵斗爭的新天地,趙力鈞、劉子美、何言誠、郭硯林、關云田、田云芳、許壽長、邱欽巖八位烈士為此血灑疆場,獻出年輕而又寶貴的生命。
他們“英勇事跡則感人肺腑而功不朽,時雖易而名不泯也”。讀著碑文,置身于悶熱得有點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茂密玉米叢中,一種羞愧擊打著自己的心靈。
史志辦溫海明主任曾按圖索驥,在《武鄉(xiāng)縣志》(1986版)烈士英名錄里反復尋找8位烈士的年齡、籍貫等信息資料,一頓忙碌,卻是徒勞。因為這些戰(zhàn)士都是從八路軍部隊到地方的武裝組織,犧牲后并沒列入縣的烈士名錄里。八位烈士,除趙力鈞在20世紀70年代,由其后代遷走外,其他烈士至今仍長眠在這牛圈溝里,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家在哪里,更不知他們父母兄妹是誰。他們70多年長眠于這片戰(zhàn)斗過和犧牲的土地上,沒人惦記,沒有鮮花,沒有祭奠,聽不到后輩鏗鏘的誓言。不可思議的是,那占地僅有幾平方米、矮矮的墓冢也漸漸被削為平地,種上了莊稼,烈士的遺骸作肥料仍在默默奉獻。只有這塊無遮無蓋、飽經風霜的石碑試圖在告誡我們——烈士的鮮血不能白流,烈士的尊嚴應受到尊重,他們是共和國大廈基石上的普通一員。
烈士死的意義是什么?烈士的尊嚴在哪里?我不敢再往下想?!盃柕冗z志,我等繼之;爾等遺憾,不日可消?!蹦谴瞬粮闪藴I水,掩埋了戰(zhàn)友,豎起了石碑,繼承了烈士遺志,實現(xiàn)了烈士意愿。對此我輩豈不慚愧?
愧疚之余,9月12日的上午在寨上村采風時,涌泉鄉(xiāng)鄉(xiāng)長吳少偉向大家傳達了個令人振奮、欣慰的消息。涌泉鄉(xiāng)黨委書記王東和鄉(xiāng)民政中心主任魏小勇來到螞蟻辿烈士碑處調研,鄉(xiāng)黨委、政府已作出決定,待秋收后,鄉(xiāng)黨委、鄉(xiāng)政府擠出資金,一定要給安葬在螞蟻辿村的烈士修建烈士亭。
“誰是最可愛的人,不要讓英雄流血又流淚,讓軍人受到尊崇,這是最基本的,這個要保障。”涌泉鄉(xiāng)黨委、政府建亭立碑,告慰忠骨,銘記歷史,為的是今天,為的是未來,為的是歷史因銘記而永恒,為的是精神傳承而不朽,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道路上,精神永遠是力量的支撐!
三、不逝的靈魂
大良村的“大良村革命歷史紀念塔”,是全縣唯一的村建紀念塔。占地約300平方米,松柏簇擁,莊嚴肅穆。塔平地而起,高達13.8米,矗立在四面環(huán)山的曠野中顯得挺拔雄偉,別具特色。塔正面的“大良村革命紀念塔”題字,古樸沉雄,遒勁流暢,彰顯大家風范。仔細一看落款,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中國書法家李鐸先生所題。我們將質疑的目光投向身邊原村黨支部書記張樹元。
老張給我們講道:“大良村和螞蟻辿村相距不到二華里,也是武西縣委、縣政府以及群團組織、武裝組織常駐的地方。大良是個光榮的村莊,在抗戰(zhàn)中村里人民群眾積極參加對敵斗爭,作出了貢獻,有19名烈士獻出生命,其中共產黨員的10名,八路軍戰(zhàn)士4人,村干部8名,還有6名群眾。原來在村邊建有個烈士亭,隨著村的發(fā)展,烈士亭包圍在村中間,再則也破舊了。
2007年村支兩委研究決定遷移烈士亭,并將烈士亭改建為‘紀念塔’,鐫刻大良村的光榮歷史,以教育后代不忘歷史,繼承傳統(tǒng),為國為家鄉(xiāng)作出貢獻。塔建好了,由誰來題字?縣里一位書法愛好者告訴我,著名書法家李鐸字跡雄健蒼力,飄灑俊逸,又是軍人出身,找他題寫可提升紀念塔的歷史厚重感和知名度。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我跑到北京費盡波折總算找到李老。他聽說是為革命烈士紀念塔求字,李老毫不猶豫,揮毫潑墨題下了這幾個字。”說到這里,張書記臉上泛出滿滿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