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又是中元節(jié)(散文)
又是中元節(jié)。徜徉在湘江邊,聽江水嘩嘩流淌;天上那輪皎潔的滿月灑落滿江銀輝;江對岸燈光璀璨,坐在岸邊的草地上,仰望夜空,搜尋著遠在天堂的親人在我記憶中的模樣。
腦海中我只留有三個故去親人的模樣,父親、母親、外婆。外公在我母親七歲時已經(jīng)故去。那是母親告訴我的。1927年,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大革命失敗,身為農會主席的外公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從此,母親跟外婆、妹妹一起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媽媽帶著她妹妹拾煤核、揀黃沙礦、挖野菜,外婆幫人洗衣服苦度時光。那是我無法想像的生活。我只能從反映大革命時代的電影、電視的作品中去找到關于她們那個時代的生活痕跡。也許正因此,我骨子里從小就根植著善良和信仰。
爺爺奶奶我也沒見過,在我的生命中就不曾有過關于他們的印記。解放前,他們就在貧病交加的生活中奪去了生命。
外婆逝世于六十年代初的國家暫時困難時期。那時我大約七歲多。我不能確切知道外婆逝世時的年齡。記憶中的外婆是個小腳婆婆,穿著尖尖的不到四寸長的黑色布鞋,頭上盤著一個拳頭大的髻,上面插了根不知是牛骨還是什么骨做的簪子。
對外婆我沒有很深的印象,最記得的是,她最喜歡我的大弟弟。晚上要是他不睡覺,外婆就會抱著他,顫顫巍巍地踱著,邊踱邊唱:月亮巴巴,肚里(里面)坐個嗲嗲(爺爺),嗲嗲出來買菜,肚里坐個奶奶,奶奶出來燒香,肚里坐個姑娘,姑娘出來繡花,繡朵荷花,荷花跌噠(掉到)井里,變扎(只)嘎嘛(青蛙),嘎嘛上樹,變扎(只)斑睢,斑睢咕咕咕,咬到學伢子(弟弟小名)小屁股……聽著外婆的童謠,大弟弟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大弟弟四歲多放到幼兒園去了,可他常常會偷偷從幼兒園溜回來,一溜回來,外婆就會炒豬油炒飯給他吃。也許就為了吃油炒飯,他隔三岔五就會溜回來,吃外婆的油炒飯。
國家暫時困難時期,姨媽從農村來把外婆接到農村去了。不記得過了多久,傳來了外婆逝世的消息。1967年夏天,我們幾姊妹和媽媽一起到姨媽家去拜祭了外婆,了卻了一樁心愿。
父親在我的心中是一個老實本份的人。解放前,他在湖南湘潭湖湘煤礦謀到了一份做護士的工作。1952年,漢陽768廠、株洲282廠、湘潭364廠全部搬遷到湘潭楠竹山鎮(zhèn),合并為江南機器廠(番號二八二)。湘湖煤礦也合并到江南機器廠,父親順理成章的到了江南機器廠職工醫(yī)院。某年某月某日,醫(yī)院職工體檢,查出父親患有肺結核(不知是否因為在煤礦工作的緣故),從此,他病休,吃勞保了。在我的記憶中,就從來沒有見他上過班。父親多次找領導,想有一個工作的機會,哪怕做一個勤雜工、守門衛(wèi)的都可以??墒侵钡剿攀溃冀K再也沒有過工作的機會。
六十年代,國家困難時期,廠里號召職工業(yè)余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學習南泥灣精神,自己開荒種菜”。父親賦閑在家,就只能“俯首甘為孺子?!绷恕?br />
我家住在家屬宿舍富強村最后一排東頭第一家,東邊臨馬路,北邊臨馬路,地理位置是一等一的好,房前屋后全部被父親開成菜地。為了積肥,家里還在屋前搭了個小木屋,喂了一頭小豬,埋了一口糞缸,上面搭塊木板,全家人都不上公共廁所,在家里方便。
父親的菜地被伺弄有模有樣。一到夏天,滿眼新綠,韭菜、空心菜、雪里蕻;紫的茄、青的椒、紅的西紅柿;金黃色的南瓜花、淺黃色的絲瓜花、紫色的扁豆花,花兒你追著我,我攆著你,誰也不讓著誰,開得那叫一個燦爛,喧鬧了一個夏季。冬天,白菜苔、油菜苔、包菜、黃芽白長得愛死個人。雖然父親一直沒上班,但我從心里覺得父親對家里的貢獻真是挺大的,全家七口人走過國家困難時期父親功不可沒。而且,從小到大,父親從沒有罵過、打過我,讓我從心底敬著他。1972年2月,我招工到岳陽2348工程指揮部,從來沒見父親流過眼淚的我看見父親竟然流淚了。
1972年冬天,一天夜里我夢見父親躺在床上,他流著淚告訴我:“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摸了摸父親的手,冰涼冰涼的。我哭著說:“爸爸,你不會走的,你會好起來的。”我一直哭,最后哭醒了。不久,真的接到家里電報“父病危,速歸?!蹦菚r,從岳陽云溪車站到長沙的火車只有一趟,半夜上車,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到長沙,從長沙又要轉汽車到湘潭,再從湘潭坐汽車到楠竹山。等我趕到家里,父親已經(jīng)走了,被送到湘潭去火化(因他患有肺結核,醫(yī)院怕細菌擴散)。我終是沒能見父親最后一面,看到的只是一個四方型的骨灰盒。許多年以后,我一直覺得我欠父親一個訣別。
母親在我心里是一個平凡而偉大的母親。她七歲喪父,幫著外婆帶著妹妹,那種艱難是我無法想像的。婚后,外婆一直和母親在一起。解放前,母親生了三個女兒,貧病交加夭折了兩個。那種心痛也是我無法想像的。母親老年時,我曾和她聊到這上面,母親潸然淚下,那種痛楚幾十年也無法抹去。
解放后,母親跟隨父親到了江南機器廠。那年她三十二歲。那時,抗美援朝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響,她參加了居委會工作。母親組織婦女捐款、捐糧,做軍鞋,雙手時常被針扎破,被麻線拉裂,那被血染紅的麻線一行行納進了鞋底,她不覺苦,她渾身充滿了建設社會主義,保家衛(wèi)國的激情。
由于母親的積極工作,她進了廠,分到江南機器廠職工醫(yī)院,當上了一名護士。母親是個聰慧的女人,只讀過兩年私塾的她,以頑強的毅力,學習護理學、藥理學、內科學……由于要有處方權要學拉丁文,她又啃下了拉丁文。終于,母親能熟練地處理一般外傷病例,有了處方權。對母親我是欽佩的。
我父親走后,母親五十二歲。也有人跟母親提過再找個伴,可她沒有再找,她看著我們幾姊妹一個個成家生子,幫著我們帶著孩子,無怨無悔。
2005年11月24日,母親永遠離開了我們,享年八十五歲。她就像一根燃盡了的蠟燭安然逝去……
湘江依然在靜靜地流淌,一輪明月依然是那樣皎潔地懸掛在深藍色的夜空,我聽人們說,親人逝去在天上都有他們歸宿的那顆星,可滿天的星星哪顆是我的親人呢?每年的中元節(jié),我和丈夫都會到湘江邊為他們家和我們家逝去的親人燒錢紙、香燭,寄去我們的相思,可現(xiàn)在江邊修了沿江風光帶,再也不準在江邊燒錢紙、香燭了,我們又如何寄去我們的相思呢?
明月啊明月你能告訴我嗎?外婆、父親、母親、讓我點一盞心燈,默默地祝福吧!愿你們在天堂好好團聚,再也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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