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黃屋屯——誰的故鄉(xiāng)(散文)
我們都在故鄉(xiāng)里的愛中長大,或許是為了詩,或許是為了無奈的生活,我們都去了遠方。在流浪的日子里,回首故鄉(xiāng)的那方,悠悠的江水帶走的只是杜牧,故鄉(xiāng)清晰姣好的面容,仍舊是我們深深的依戀?!?br />
在這個初夏的拂曉,下了一場不緩也不疾的過云雨。雨過了,匯在瓦行口的娟娟細流落屋檐下,響著滴滴嗒嗒的聲音,聽起來是那么的舒坦與愜意。小閣樓前的樹葉,空地上的小草綠被洗得更綠了,水淋淋的透明與潤澤。小小的庭院里,含苞欲放的茉莉豆蔻恰似素面的少女的肌膚,水靈靈的,悠悠地晃動著長長的枝條。在枝葉間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灑過雨的風濕潤了,邁著碎步在山崗的那邊緩緩向江邊走來,百般柔情地撫摸著乳白色的薄霧。嬌氣的朝霧是那么的輕盈,扭捏扭捏地吻著打上古瓷底色的江面。淺藍淺藍的,低調而又平和。
晨曦絕對是昨天夜里溜進深深巷子的酒坊里泡了個通宵。要么不會遲遲才揭開薄薄的紗幕,睡眼惺忪地伏在對面江邊的蘆葦的背后,探出半張胭紅胭紅的臉蛋。羞澀的在枝葉的縫隙里放著金色的光,一線線的把靜謐云霓一點點燒紅。一縷縷地拉長,落在了我心愛的江里。也一絲絲地掛在我永遠走不出的,深深的巷子里每個檐角上。
渡口,還是那個渡口,依然橫七豎八擠著打漁歸來和準備出去耙蜆的小船。滿滿的,像是曬滿了尖頭魚的籮蓋。
只是,只是少了那只渡船,那只稍稍有點漏水在江中往回來返地渡。
小時候,很喜歡坐在姥姥的懷里唱《外婆的澎湖灣》。懷念那只稍稍有點漏水在江中往回來返的渡船。更懷念遠遠看見隔岸的外婆坐上船舷邊的那段時光。搖櫓的梢公船,用木槳搖著的渡船。當然也少了坐在渡口看著江上來來往往船只的那個孩童。總是把木槳劃得很慢很慢,也挺有節(jié)奏的。木槳刮著小浪,嘩啦啦的水花聲,像極低音琴鍵彈著一串串奇妙的音符。
渡船靠了岸邊,我接過外婆手里什物袋。外婆打賞我的乖,從口袋里掏出五分錢放在我的手心里。那個時候,渡口是有個商店的。商店里是高高柜臺,柜臺上放有大玻璃盅,玻璃盅放著一分錢一塊的糖。但大人說糖吃多了會長齲牙。于是來到售賣老冰棍的手推車前,用外婆的那五分錢,換上一根老冰棍。坐在低矮的屋檐下,吸著鼻涕,咬著硬嘣嘣冰疙瘩,那舌頭被凍得麻木木的。一直相信,比時間更永恒的是愛與記憶。但在后來,那味道,那感覺,再也找不到了!
當然了,不僅是那根老冰棍。渡口,陽光,沙灘,外婆厚厚的手掌撫摸過幼稚的臉龐。還有在外面撒野回來,看見案臺上奶奶切好的一塊塊西瓜,還有,坐父親的肩上遙望著水天一色以外遠遠的世界。那不僅是我的童年,也是很多人的童年吧。
許是少了那班突而開來的渡輪,渡口也就少了那份人來人往的生氣。舊舊的碼頭蕭條了,苔蘚爬上兩側深灰色的階磚。給臺階涂上一層入眼的墨綠。極有生命力的小葉蔥,占據了人們忽略了的臺階和墻根的角落,醒目地把很細細的莖在脫落了洋灰的縫隙里向陽伸出。韭芽般的葉子,沾滿霧水匯成的瑩珠,每一顆都那么的純潔,每一顆都閃耀著散碎陽光的彩紫,輝揮著亮晶晶的霞虹。米黃色的小花似乎接近了完美。小小的花瓣翻卷著小小的波浪,粉金的花蕊若現若隱。在葉子上每滴的水珠落下,都顫抖一下,然后繼續(xù)昂著頭,向上挺立。大有杜牧的“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的氣概。
立在水邊的老榕樹,密密麻麻的根須。一蓬蓬的,在東橫西斜的枝椏和濃綠的葉瓣下跟著濕潤的風,輕盈的霧翩翩起舞。榕樹根底的那塊曾經被農人、小商販、還有學生踏得平滑干凈的大青石也閑置了下來。一位老奶奶在上面半蹲腰洗水服。搗衣棒子濺起的水珠畫著美麗的弧,又落回水里,蕩著小小的漣漪。路過,似認識,似不認識,打個招呼:大娘,真勤快,別累著哦。老奶奶應著:哎——你去那呢。
是呀,我去那呢,我也不清楚?!嚼辖肿咦邌h!
在舊街古老的房舍上空,還是有炊煙的。不緊不慢的,如同搖擼的船夫劃過小舟流著的水紋,裊裊的索繞著這個小鎮(zhèn)。最后變成一縷縷的,漸漸飄散,飄遠。太陽也爬上老街巷子口的石屋的房頂,趴在樹上的枝枝葉葉上張望著這個世界,把一片清明艷朗交還天空。陽光鋪在窄窄街道上,燦爛得讓人懷疑它的真實。老貓縮倦著身子在石屋的檐角上打著盹,小狗側慵懶臥在門口前。門前的一位老奶奶依著墻坐在椅子上,表情似是凝固的。陽光落在她滿臉的溝壑里,但她的目光透視著一種探索和延伸的姿態(tài)。
巷子里傳來二胡聲,如泣如訴,蒼涼而又悠遠。尋聲望去,在通向舊影院的巷子的拐角,殷伯坐在帆布的小折凳上,如癡似醉的邊拉著二胡邊動情地唱著粵曲版的《禪院鐘聲》。深沉而又憂悲郁感的歌詞在他嘹亮聲的聲喉里飄然而出。聽起,總能讓潮氣漫上眼角。若有閑情,無需失戀,你也可以聽到淚水落在歌聲里,一種無形的清愁穿透心靈。
他是位賣唱為生的老盲人。但絕對不是純屬為錢物而去乞討的那些衣著襤褸,烏黑的手心向上嘴里說“行行好,我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的乞討者。他發(fā)白的中山裝,依然整潔,凈晰的膚色,莊端的容顏,投入的神情可以讓路過的鄉(xiāng)鄰故里,淡然舒適。路過時,方便的就掏出一些碎錢放在他面前的紙箱里。手上不寬裕,停下腳步聽完一曲也無妨。我一向對愛情的淺膚,無法評價用歌聲去晾曬自已那些過去的愛情值不值得,但殷叔的歌聲真切地流淌著他的過去。他的故事,在街坊里,已經不是新聞,但,還久不久還有人在閑聊中提起。據說,他年輕時是劇團的一名風流倜儻的小生,卻錯愛上劇團團長的夫人,私奔不遂,被劇團長勒令自挖雙目驅并逐出劇團。隨后流落到這座小鎮(zhèn),演繹著梁紫丹的《追憶當日愛》。
胡同口的包子鋪,燒著煤餅的老爐子上的蒸籠不是單單的包子與饅頭,還有粽子。在敞開的鋪子柜前可以一眼看見一位白凈的女人的揮動靈巧的雙手,熟練地鋪粽葉,勺米,加餡。不一會,一只只有棱有角的棕子就放進沸水騰騰的鍋子里。棕葉那特有的清香,如淡淡的桂花香,隱隱地過街過巷地漂浮。經營這間包子鋪的夫婦,總是那么熱情與和善地招呼客人。特別是相伴他們左右的女兒,經不住某位客人的個逗說給她找個好婆家。她如櫻的唇角也竟忍不住地綻出一個笑來,光是想想也便傾國傾城了。
只可惜電影院已經被廢棄了,高高的院墻爬上薔薇的藤蔓。售票廳前瘋長著蕉芋與木瓜樹,深深地遮掩著院內的落寞。曾經多少人,隨著放映室在灰塵飛舞的那束光柱看著杰克和羅絲挽著胳膊跳舞,站著船頭高喊,在一片混亂的甲板上尋找彼此,直到落在海中到分別這場風靡全國的〈泰坦尼克號〉而用花手帕擦著淚水呢?誰還記得某個情侶在這個時候伸出一雙胳膊把對方拽住呢。
走過電影院,還有一幢百年老屋,它依山向水,一段斷墻上遺留著斑斑駁駁的彈孔印證著它的歷史。一半崩落的院墻的旁邊開始有了新的建筑。再撫摸一下那深淺不一的彈孔吧,或許某一天,它就會大江大河的歲月里消失了。
攀上烈士紀念陵墓往遠瞻,大橋上車水馬龍,新街的興起,一點點地侵蝕著舊舊的街道。社會的進步,總要發(fā)展什么,淘汰什么,但總有些傷感,有些懷念,或許這種感覺也叫鄉(xiāng)愁吧。
駐足,有時為了一枝花開,有時是因為一時恬淡的心境吧。站在大橋上看水,水色依然一片蒼茫,小小的海灘上,漁夫晾曬的魚網還殘留著斑斑點點的魚鱗,在陽光下明亮得象一根根銀針。幾個赤條條的小家伙,遠遠看去,黑黝黝的身子像極圓渾的泥鰍,一頭撲進水里,揮著結實瘦長的雙手,如劃槳般向江心游動。
誰在在意那橋欄邊上那位拖著行李箱的遠歸女子呢?她穿著時尚的連衣裙,裙角在風里翩飛。長長的頭發(fā)向后飛揚。側露著半張褪去的秀氣的臉,眼里凝視著遠方。神情隱現著些許的蒼桑。似乎驀然明白,懷鄉(xiāng)的惆悵,都不能用盡自己所有的熱情和力氣去愛一場而可以代替。
行走在整潔干凈的新街里,鄉(xiāng)里鄰外,用各種鄉(xiāng)語打著招呼,聽得懂的,聽不懂的,依然親切。偶爾遇見多年不見的熟人,依然如從前般親昵。平日偽裝種種的面具都丟在了成人的世界里。
歷盡千帆,歸來仍少年。
這就是我故鄉(xiāng)——黃屋屯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