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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曉荷.暖】此夜漫長(散文)


作者:柒葉艸 布衣,359.0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5971發(fā)表時間:2020-03-28 16:07:15
摘要:或者,我們都只能相信,所有的親人經(jīng)年離散后,終究都還會重逢,哪怕不知在何時何地,哪個世界的某一端。

【曉荷.暖】此夜漫長(散文)
   一
   接到母親電話時,我整個人正迷迷糊糊地在一場宿醉里難以醒來。母親說,父親已不大好了,急著喚你回來,別忘了帶上一只左街角的燒鵝,你父親念叨著要吃。
   姑母后來說,這就是你父親已到彌留之際的預(yù)示。他想吃某樣?xùn)|西,想見某個人,就是他在人世間最后的留戀了。
   風(fēng)塵仆仆趕了回去,父親已瘦得全然脫了形,精神卻異常的好,話說不太清楚,但他不停地說。對著燒鵝只是看了數(shù)眼,搖搖頭,沒有要吃的欲望。
   在家里陪了父親五天,第六天傍晚,他就離開了。
   他離開前的十幾分鐘,偏巧就我們幾家突然停了電。床頭的呼吸機一停機,父親開始呼吸困難,妹妹兩口子趕緊去鄰居家拉線接線,線接上了,呼吸機恢復(fù)工作,她們還站在外面吵。父親偏頭低聲喚了我一聲,想說些什么,突然一口氣阻在喉間,雙眼往上一翻,呼吸嘎然而停。
   我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還是熱的。我不相信他會走得這么快,俯在他耳邊喚他。
   鄰居伯伯與姨媽趕過來,翻開他的眼睛看了看,嘆口氣,然后搖頭。
   一屋子,立時全是哭聲。
   我俯在父親腿邊,感覺像是在夢里。
   母親非常介意沒有親自送到父親的終。
   她當(dāng)時正小心翼翼地將一路上的電線往干燥的地上扔,順便沒忘了嘮叨那兩個站在路邊吵架的人。
   姑母們后來糾結(jié)了許久,猜測村里是否有居心卜測的人,因與父親有過節(jié),借機害了父親。爾后經(jīng)過查實,是村子里的某處電線被游客遺留的風(fēng)箏線纏上了,才因短路引起了突然斷電。家人們?nèi)韵萦趹嵢恢?,嚷著要去追究誰誰誰的責(zé)任。
   喪事過半,所有的爭論唯一的用處就是:令來者不安,逝者不寧。
   我想說,算了吧,就當(dāng)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會不會在就在斷電那刻父親認定自己的大限已到,才放棄了最后的掙扎與努力?他已在病塌綿纏一年了,會不會也想著不如借機就此解脫呢?
   一念間,生死之事都能看淡,何況只是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身后之事?
   只是父親,就這樣,在這或惋惜或悲傷的三日之后,永遠留在了家鄉(xiāng)那片竹林黃土之下。
   旁人說,該為你父親擬一篇悼文呢。叔叔后來擬了一篇,與大多數(shù)人的一樣,生平一一掠過,人們匆然而忘。
   白鷺飛在山邊,霧靄迷漫,只不過還在人間八月而已。
   此夜仍舊漫長。
  
   二
   父親的病發(fā)作之前是有預(yù)兆的,胸悶,走幾步路就上氣不接下氣。去醫(yī)院一檢查,果然是肺部出了問題。
   第一次治療時,醫(yī)生看過檢查報告后,沒多說什么,就說輸幾天液,回家去吧,煙就不要再抽了。
   父親的煙還是舍不得丟,還沖我們樂觀地笑道:“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看來能活過60歲。能活60歲我也就知足了?!?br />   回家不過幾個月,他的病情便愈見嚴重了,就算坐著不動,也開始氣促胸悶,我們姐妹倆輪番將他往大醫(yī)院送。最后的結(jié)論都一樣:雙肺已經(jīng)纖維化,買一個呼吸機和一個輪椅回家去吧,盡量滿足和遷就他的意愿。
   親人朋友們輪番來探,每每來探,門外都哭成一團。
   父親對自己的病情也就了然于心了。
   精神好的時候,他找各種理由惹母親生氣。惹母親嘮叨他、罵他,甚或有一次還掄起拳頭來打了母親。
   母親后來談起時淚水漣漣,說:“你爸呀,早就知道自己撐不了了,那是故意與我斷相思呢!”
   這一生,吵也沒吵斷、鬧也沒鬧斷,想要相思斷,哪有那么容易喲?
   父親下葬的那刻,母親哭得幾度昏厥。
   后來她則傻愣愣了半年,堅持在那間老房子里守著那份清冷。
  
   三
   在我的童年記憶里,“父親”之對于我,許多時候就是母親或是村里人嘴里的一個名詞。
   他回家的時候,往往是他在外面“沒法混”了的時候。
   方開始兩天,父親母親無比親密。到了第三日,母親便開始翻父親的衣兜,如果碰巧里面只有廖廖幾張鈔票甚或是空的,她就開始翻他的舊賬,戰(zhàn)火隨即熊熊點起,越燃越旺。家里的東西被砸得七零八落,最后隨著父親再次出遠門而熄滅。如此反復(fù),屢演不斷。
   吵得最嚴重的一次,是因為父親將一年賣木材的錢全給了叔叔建房,家里等米下鍋而無分文。母親絕望之下,沖往水庫打算跳水輕生,一群人在后面拼命追趕。我與妹妹大哭著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喊……許多時候在夢里,我都會重復(fù)經(jīng)歷以上場景。
   其他小伙伴與我吵架時,常常罵我:“欠賬鬼!”
   久而久之,這件事、這三個字成了我心底最深的童年陰影。
   所以,整個童年甚至青春期,家庭的困頓就猶如一張網(wǎng),我深困其間,掙不脫也逃不掉。
   記得最最窮苦的時期,大約是我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母親做好一鍋白米飯來,找遍全家所有的角落,竟然沒有一葉可以用來下鍋的菜。母親輕輕掩了門,一碗開水里放進去一勺鹽,三個人流著淚各自咽下了一碗米飯。
   耳里時時充盈著的,往往是母親對父親沒完沒了的怨恨。但卻又不僅僅只是怨恨。
   年長些時,母親念叨多了,我會沖她喊道:“離婚吧,你們離婚吧!我與妹妹保證都跟你!”
   她伸長脖子瞪大雙眼愣愣地看著我,再看看妹妹,不一會兒她就走了神。
   父親其實也一直是一個茅盾的人。
   在母親重復(fù)又重復(fù)回憶里,我們知道他曾經(jīng)是個“了不起”的人。當(dāng)過兵、立過功、擒過賊、當(dāng)過護林英雄、做過政協(xié)委員、打抱過不平、還炒過政府的魷魚。他為人正直、講義氣,從不拿集體一分一厘,反而還要從自已口袋里拿出來倒貼集體虧空……從某種角度上來講,父親絕對稱得上是個好人。
   他身在公職的那幾年,深得民心。后來是因維護村民,與領(lǐng)導(dǎo)來了一場關(guān)乎原則的爭執(zhí),他一氣之下回了農(nóng)村,卻又不能滿足或安于做農(nóng)活。他熱衷于東奔西跑,做各種生意,結(jié)交各路朋友,一心想著要飛黃騰達,讓人刮目相看。但是折騰末了,欠下來一屁股債,不得不雙手空空地回到我們仨身邊。
   母親嘮叨歸嘮叨,奚落歸奚落,照樣還是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天”。再苦再累,埋怨過后仍舊對他不離不棄?;蛘咧挥兴约呵宄?,那是一種怎樣復(fù)雜而茅盾的感情。
   父親安分在家的時日,一家人雖然窮苦但也幸福完整。他有著超凡的獵技與漁技,只要他深夜一出手,清晨從來都是滿載而歸。家里再也沒出現(xiàn)過無菜下鍋的情形,也沒有人再欺負我們姐妹,我們還能時不時接收到小伙伴們羨慕的目光。
   父親的溫情也是有的,他脾氣雖暴但從未打過我們姐妹。最多是瞪大雙眼,兇我們幾句,我還記得我青春期的第一件緊身背心還是他買的。
   除了惹來的負債累累和他與周邊村民時不時的“戰(zhàn)爭”,他后來也還能算得上是個稱職的父親。雖然許多時候,我們的學(xué)費仍然需要學(xué)校三番五次的來催。
   我心中對他的怨意,是一直存在的。但愛,也一直與怨意并存。
  
   四
   父親下決心努力“賺錢”,開始于我考上大學(xué)那一年。
   他與幾個村干部一合計,集資組了一個“捕撈隊”。主要業(yè)務(wù)是承接各個水庫的水產(chǎn)品(魚蝦為主)捕撈,按所收獲的水產(chǎn)品重量收取費用。父親擔(dān)任“技術(shù)顧問”,并負責(zé)訓(xùn)練村里數(shù)十名精壯中青年,這是他的強項。一時間,大家操練得頗有氣勢,父親的自信心爆膨,形象也無比高大了起來,走路更是抬頭挺胸。父親結(jié)交的人多,業(yè)務(wù)能力也不弱。一年下來,捕撈隊承接了數(shù)十家水庫的業(yè)務(wù),掙了不少錢,第一次接過父親交給她的一厚疊鈔票時,母親喜極而泣。
   眼見著全村脫貧有望。
   然而好景不長,一場毫無預(yù)兆的車禍,將我們剛剛點燃的希望又澆滅了。
   那晚,捕撈隊完成工作后往回撤,半路上,三輛車撞在一起,父親重傷。
   我趕去醫(yī)院,看見他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竟意外地?zé)o比冷靜。
   事故的結(jié)局是父親失去了一條腿。經(jīng)過一年的官司,母親到處托人,法院強制執(zhí)行,最后父親得到了一筆賠償金,還完了家里所有的債務(wù)后,所剩無幾。之后漫長的一段歲月,父親都只是靜靜地坐在家中的小院里,一條假腿撐在一個木凳上,雙目空洞地望向遠方。
   母親仍舊嘮叨不減,但也仍舊不離不棄。日子過得相較于從前,雜亂但也更為平靜。
   直到我們姐妹各自成家,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孩,小孩們打打鬧鬧地繞在他的周圍,他的眼眸間才又重新有了光亮。
   于是打包行李,樂樂呵呵地隨我們離了家鄉(xiāng),租得狹小的房屋棲身。愿意伴與我們一起,撐著拐杖步步艱難地往返出租房與幼兒園之間,除了負責(zé)接送,他還攬下五六人的一日三餐,每天忙忙碌碌,卻也快樂滿足。
   我常常想,那幾年呀,陽光是陽光、風(fēng)雨是風(fēng)雨、磕拌是磕拌,幸福也是幸福,可以說那是我漫長三十幾年的生涯里最為完滿的時光了。
   只是幸福,總是那樣吝惜而不愿停留。
   曾有過一次與父親促膝夜談,我問父親他這一生可有什么遺憾?
   父親回答說,遺憾肯定是有的,讓你們母女吃了太多苦頭。但人生,也就是如此,坑坷平坦都是經(jīng)歷也都是命數(shù)。
   我輕輕落下淚來,卻沒有絲毫委屈與不安。
  
   五
   父親走了好幾年了,每每午夜夢回間,還是他窮困時的模樣。
   往往都是那樣的場景,我會偷偷送錢給父親,然后重復(fù)又重復(fù)向他喊著要好好照顧自己??!醒來時,淚濕枕巾。
   父親的臉容仍在我腦海清晰未忘。
   常常在某時某刻,想著,如果父親還在,那該多好啊!不合身的唐裝重做就好,扣肉的肥肉他也可以幫我咬掉,煎魚的話必定還得他來做,豆腐切成再大塊也不要擔(dān)心不入味,加班下班再晚亦沒有關(guān)系……
   他亦還可以一根一根地接著抽煙,假肢亦可隨便棄在門邊,呼嚕聲穿透好幾個房間也沒關(guān)系,他亦可與旁人大聲大氣吹牛談天.
   都好,都好。
   可是夜來,在白帳燈光間,望向母親那一頭白發(fā)時,我明白,一切都沒有時光可回頭。
   或者,我們都只能相信,所有的親人經(jīng)年離散后,終究都還會重逢,哪怕不知在何時何地,哪個世界的某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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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這是一篇關(guān)于懷念父親的散文,從作者樸實的文字中可以看出“我”對看似無情的父親其實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父親的愛是沉默的,他總是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愛著自己的孩子。從文中可以看出:雖然父親在外經(jīng)商負債累累,但他的初衷是想讓家里人生活得好些。父親即使債務(wù)纏身,但他一直在千方百計的掙錢。后來,父親遭遇車禍,終于用賠償金償還了欠款。即使父親已不在人世,但那些關(guān)于他的那些往事卻歷歷在目。從文中,讀者還可以體會到:父親雖然與母親吵吵鬧鬧一輩子,而母親卻一輩子不離不棄。當(dāng)父親知道自己快要離開母親時,故意與她吵架,那是父親對母親深愛的另一種方式??!此文表達了“我”對父親的無比懷念之情!感謝您對我曉荷社團的大力支持,佳作推薦賞讀,歡迎繼續(xù)投稿!【編輯:張愛珍】【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2003300002】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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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張愛珍        2020-03-28 16:09:50
  學(xué)習(xí)、欣賞佳作,祝創(chuàng)作愉快!
回復(fù)1 樓        文友:柒葉艸        2020-03-28 22:45:07
  謝謝
2 樓        文友:張愛珍        2020-03-28 16:12:27
  這篇散文感情真摯,字里行間流露出對父親的無比思念之情!
回復(fù)2 樓        文友:柒葉艸        2020-03-28 22:44:43
  謝謝
3 樓        文友:榕樹        2020-03-29 18:26:12
  欣賞佳作,感動!
回復(fù)3 樓        文友:柒葉艸        2020-03-29 22:07:17
  謝謝????問好
4 樓        文友:何葉        2020-03-30 19:59:29
  恭喜文姐姐征文第二個精品!給姐姐獻花!期待更多精彩。
何葉
回復(fù)4 樓        文友:柒葉艸        2020-03-31 09:03:59
  謝謝謝謝,謝謝鼓勵!
共 4 條 1 頁 首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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