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他是曙光,在我心上(小說)
一
我和張茹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幼兒園時期,我和爸爸媽媽住在馬路的這一邊,而張茹家卻在對面,所以每次放學后,她都在那邊目送著,我被老師送到馬路對面去。
很多的時候我們同時站在路的兩邊大喊,譬如要別什么樣的發(fā)卡,譬如要穿什么樣式的裙子。那時候她還住在奶奶家,她父母在縣城里工作,每周五晚上回來老家的時候,張茹都會得到很多的零食和玩具。與她不同得是,我從來都不會從父母手里得到那些。
慢慢地,張茹和同樣住在馬路對面的原小玉漸漸玩開了,我們?nèi)齻€人一起走在上學放學的路上,只是,每當我過了馬路的時候,卻看不到張茹那張噙著笑的臉,只看到她和原小玉勾著肩很親密的背影。
我從生下來就是個心思單調(diào)且尤其被動的人,不像原小玉那樣的人精,能夠輕易俘獲她想俘獲的人的心。再加上,她們兩個家里,都比我家有錢。小女生的時候,課余時間討論的無非是那些新奇的玩具、衣服還有可口美味的零食。我有些嫉妒張茹和原小玉的關系,感覺原小玉把原本屬于我的最好的朋友搶走了。雖然也努力地跟張茹套了幾次近乎,和原小玉在暗中較勁,但張茹還是和原小玉在一起玩的時間比較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放在現(xiàn)今的社會里,我根本就不是她們兩個的對手。童年時期的我,因為貧窮而惴惴不安,骨子里帶著善妒和虛榮的因子,所以我也像原小玉偷她姐姐錢那樣,偷了媽媽二十塊錢,然后把這一筆一家人兩天的生活費,花得精光。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全年級刮起了一陣玩悠悠球的風氣。那時候正是我們家里揭不開鍋的時候,媽媽扛起行李去了大城市打工,我被扔在奶奶家里,爺爺是摔斷了腿的狀態(tài),那是我這輩子最窮的時期。
張茹和原小玉一人手中一個悠悠球,她們和班上的男生約著放學后切磋。我要么謊稱放學后有急事不能一起,要么就是尷尬地站在他們一群人旁邊,看著他們用悠悠球變出永遠不會掉落的魔法。
一次周六的早晨,我起得很早去找張茹,她家的門開著,但是房間里卻沒有人。突然,她那個橙黃色的悠悠球在水泥陽臺上赫然放著,醒目又刺眼。我不知道當時受了什么刺激,我只是想起了大家都在玩著悠悠球而我只能在旁邊看著的場景,心里嫉妒又凄涼。手不聽勸告似的,慢慢地伸向了那抹陽臺上的橙黃色……我沒其他想法的,只是想讓自己多一個伴兒罷了。
我把張茹的悠悠球藏在了家里的舊書桌里,可沒過幾天,她來我家找我玩時,隨手就打開了我那張破了洞的書桌。隨著她抬手的那個動作,我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想要伸出阻攔的左臂也隨著看到那個悠悠球的時刻而戛然而止。
張茹聰明地沒說什么,隔天她找來了原小玉,開始跟我討要悠悠球錢。我毫無招架的能力,也就是那時候,我才體會到原小玉的尖牙嘴利有多么厲害。
似乎從這件事開始,我和她們兩個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但沒想到兒時犯的錯誤,要被冠上長達六年的屈辱,它像是個烙印,每每提及這件事,我的心都要跟著揪上幾分。
張茹跟我要二十塊,悠悠球是十塊,另外十塊是我吃過她家的飯錢和零食錢。
別說二十塊,就算是一塊錢,對于我來說都有點難辦。于是在原小玉聰明的“指引”下,張茹也快要成為了我兒時的夢魘。她們兩個開始對我惡作劇,甚至跑到我奶奶面前跟她叫板。而我只能縮頭烏龜似的躲在家里,讓年邁還得操持家務的奶奶替我在家門口對付她們兩個。
所幸不久之后就要上初中了,據(jù)說張茹和原小玉兩個要去市里的初中,而我自然而然地被分到鎮(zhèn)里的初中。我以為從此以后我們?nèi)齻€再無交集,就算是同村的我們,即使遇見了,也會因為陌生感而一笑而過的吧?事實證明,我這個想法太天真了。
之后的初中生涯里,我度過了煉獄般的三年。原小玉曾把我逼到角落,用惡狠狠的語氣對我說:“原夢,你想翻身?做夢吧!”
前一秒還是惡魔般的低喃,下一秒她的臉立刻陰轉晴,變成了偽天使的笑。
二
本來剛入初中的我還感覺不錯。考試意外之中考了個全校第三的成績,要知道,在小學的時候,總分數(shù)我永遠差張茹三四十分的。
這個陌生的學校有新的老師新的同學,還有新的生活環(huán)境,再沒有人知道我那些或被捏造放大的不堪的過往。只是沒想到兩個月后的我,在周五放假后騎自行車回家的路上,會遇到同樣騎著車,但是電動車的張茹和原小玉一隊人。
他們大概八九個人的樣子,領頭的是原小玉、張茹,還有一個臉蛋精致卻一副沾染了江湖氣息的女生,毫無學生一般的稚氣,反倒一身痞氣,那群人稱她為“老大”。正面交鋒后,我雙腳著地,有些尷尬又忐忑地盯著他們一群人看。原小玉簡單地跟“老大”匯報了下我的情況,她點點頭指了指我:“就是她欠你倆錢?”
張茹看著我毫無表情地點點頭。
那種世界坍塌的感覺又重新回來了。
那個女生披散著一頭直發(fā),個子也高,看著像高中生。她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好,認識下唄,我叫齊巖。”我感知不到她的來意。若干年后,回想起當初種種,我依然為自己當時敵我不分傻得冒泡的樣子感到懊悔。
于是點點頭:“我叫……原夢。”
“錢什么時候還?”這才感知到了來者不善。
我緊緊地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
“怎么?一提還錢你就啞巴了?”齊巖鄙夷地用怪氣的語調(diào)問。她扭過頭問張茹:“這女的欠你多少錢?”
“十塊?!睆埲阏f的是悠悠球錢。
這時候原小玉插了上來:“她欠張茹的可不止這十塊錢,算上利息和她吃過用過我們的東西,現(xiàn)在怎么著也得一百吧。”
一百塊,那是我三個星期在學校的生活費。當時的我懦弱到,任憑別人把我當成軟柿子捏,我無動于衷地站著,聽著他們在我耳邊用粗鄙的言語對我的靈魂進行著審判,而我的軀殼,早已經(jīng)七竅流血了。
齊巖和原小玉對我進行拉扯著,把我當成了手中任憑掙扎的螞蟻。最后我在挨了一耳光后,假意聽到了她們的安排:“一星期還十塊,還夠十個星期就行了。”他們還威脅著表示:每周五放學后,他們都會去我家找我,或者在我的放學路上堵截我,美名其曰“要賬”。
我當然沒有多余的錢還他們,就算有我也不想還。當時只是想從這個世界消失。徹底消失。
果不其然,下周五的時候我故意在學校磨蹭了會兒,結果剛出鎮(zhèn)子不久,就看到了齊巖他們那一大隊人馬。幾個男生扯過去我的書包,把我的書本和文具盒全部倒到了地上,翻了個底朝天。其實我生活費剩下了三塊錢的,我放到了保暖內(nèi)衣的兜里。
齊巖陰森森地調(diào)侃了我一句:“你膽兒挺大啊?”
我還是那副死命盯著地面看的死樣子。破舊的自行車已經(jīng)被放倒了。
張茹盯著我的自行車看,然后說了句:“這自行車破的,估計她沒準備什么錢?!?br />
齊巖出氣似地踹了下我的車把:“一星期還十塊難嗎?十塊錢你都拿不出手?你把我們當傻子?”
我始終木訥且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原地。
旁邊是個沙堆,原小玉率先抓了一把沙子朝我的身上扔了過來。接著,接二連三地,我的周身揚起了一陣沙塵暴。我始終閉著眼睛,捂著雙耳,卻仍抵不住那群人轟鳴般的嘲弄聲。眼淚從擠著的眼角滑落到耳邊,冰涼冰涼的。其中還有幾個男生惡趣味地團起沙子朝我的兩腿中間砸,還大聲叫囂著:“耶!瞄準成功!”
最后天已經(jīng)蒙蒙黑了,還是一個大叔無意中救了我。他質(zhì)問我們到底是誰把那堆沙子弄成了滿地都是的。齊巖和那幾個男生,還有原小玉,均搖搖頭:“不是我們干的。”張茹已經(jīng)躲到了那群人的中間,我看向她的時候,她是一副傲慢鄙夷的表情。
最后他們騎著電動車逃之夭夭,我負責用大叔提供的鐵釬把那滿地散沙恢復原狀。其實看到他們揚長而去的影子,我的心里泛起了一絲欣喜。如果跟他們同路,我仿佛將走向地獄之門。
從此每周五成為了我的末日。
之后的一個多月的時候,我又碰到過他們一次,不過那時候就快到我們村子了。我遠遠地看見他們后就開始躲,但奈何自行車蹬不過電動車,他們很快把我包圍,還是那副威脅的樣子,以齊巖為首的幾個女生,還是威逼和拳打腳踢。萬幸地是,他們很少去家里找我。有一次,他們在我家門口跟我奶奶對峙,奶奶老了,說不過他們,只好放他們進來。
原小玉又裝成了那副善良的模樣:“原夢,你跟我們出去,我們有話跟你說?!?br />
她在旁邊軟磨硬泡了半個小時,那善解人意又人畜無害的樣子,仿佛之前放我狠話把我的胳膊掐破皮的人是我臆想出來的。我無知地被她的言語迷惑了,但是仍然沒有出去。
慢慢地我養(yǎng)成了逆行的習慣。只因為回家的那條道和逆行道隔了一條馬路。諷刺地是,這條馬路正是兒時我和張茹隔著喊的那條。我蹬著自行車快速穿行在柏油路上,躲避著迎面而來的車輛。直到回到家,我都會松一口氣。但是有一陣子他們沒有來堵我,也是,人家怎么會為了我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而每周都大動一次干戈呢。
就在我掉以輕心的時候,那是在初二下學期,我推著自行車剛出校門,看到了那幾個夢里都害怕的臉。我干脆放棄抵抗,推著車慢悠悠地走著,我被八輛電動車包圍了,想走也走不快。這其中有路過的同學和老師打招呼,我表面上笑著,心里卻早已冷凍住了。終于快要走出鎮(zhèn)子的盡頭,齊巖一個挪移把車子橫到了我的面前,她沖我嫣然一笑:“嗨,好久不見啊?!?br />
我只好用緩兵之計,從口袋里掏出五塊錢:“下周我給你十五。”
齊巖吐了口唾沫:“我說,都快一年了你就攢五塊?可憐誰呢?”
她示意原小玉把那五塊錢拿走,然后慢慢悠悠地說:“下周直接給一百,不給的話,”齊巖咧開嘴角似笑非笑:“你在的那所初中,我也有認識的人的,曝光你分分鐘的事兒,除非你不想在這個學校混了。”
巨大的恐慌占據(jù)了整個心房,我使勁地用指甲扣著手心上的肉,當你覺得絕望的時候,還有更絕望的事情還未到來。我滿腦子被“魚死網(wǎng)破”和“同歸于盡”給占滿了。
“還有,”齊巖指了指她身后的一個男生:“那是我表弟齊渙,年年考全校第一的三好學生,許多女生都想追他呢。怎么樣?讓你當他的馬仔,配得上你吧?”
我沒有往齊巖指的方向看,只是一味地紅了眼。到底為什么活得這么窩囊,原夢啊原夢,你可是全班前五名的學霸啊,你在學校積攢的好人氣和好形象,全部要被這些魔鬼給毀于一旦了。誰能想到原夢竟然是被霸凌的對象?淚珠直接奪眶而出,滴答滴答落到了地上。非要我死了你們才滿意嗎?
齊巖惱怒地扯過我的肩膀:“跟你說話呢!你聽到?jīng)]有!”
突然一個男生走到齊巖的旁邊,他撥過齊巖拽著我肩膀的手:“齊巖,你……不要這么做。”
三
齊巖似乎不太理睬他,她用左手強迫板正我的臉,我看到了咬牙切齒的她,還有旁邊男生的樣子。那男生正發(fā)愣地盯著我涕泗橫流的紅透了的臉看,一副吃驚的樣子。他的眼睛是明亮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眶里有淚水的緣故。臉也是一張瘦削的瓜子臉,劉海掩蓋住了眉毛,皮膚似乎很好,白皙透亮,我還以為他是個女生。
“當了我弟的馬仔,那你是我的什么呢?”
“你這么大了,不會不知道怎么喊我吧?”
這分明就是挑釁。
她旁邊所謂的“弟弟”齊渙嚴肅地對齊巖說:“齊巖,你不要再開玩笑了?!?br />
“怎么?你看不上她?”齊巖指了指我。
我沉重地呼了口氣,實在不行……我就不上學了,還了錢之后遠走高飛,順從他們的意愿。
那人似乎對待在這里不感興趣:“我們走吧?!?br />
張茹走到了跟前,她的語氣沒有了記憶里的強硬:“你記得下星期準備好錢,之后我們就不堵你了?!?br />
接著她向齊巖請示:“可以吧?要不然了結不了的。”
“今天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給我弟弟找馬仔,現(xiàn)在錢不重要?!饼R巖硬是推搡著我,讓我撞到了齊渙的身上。
我麻木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他驚慌的臉上有些不知所措。我咧著嘴角回應他一絲譏諷:衣冠禽獸。突然間就什么顧忌都沒有了,我抬起歪扭的自行車,撿起地上的書包,倔強地,試圖沖出重圍??墒菬o果,我的自行車每往前撞一下,包圍圈就又縮小一部分。我把一個男生撞生氣了,他揚起拳頭就想砸我。
那一刻我突然想嘗試一下拳頭的滋味,看看比不比得過心里那般痛楚。我揚起臉,看著那拳頭漸漸把我的眼眶占據(jù)。
突然那拳頭在空中停住了。是齊渙抓住了那個男的的胳膊。他猛地甩了下,然后沖著堵在我前面的幾個男生怒吼:“讓開!”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幾秒后,各自往后撤了撤,讓出來一個小縫兒。
齊渙臉上的慍怒還沒有消除,他看向我:“你走吧,”頓了頓又補充道:“慢點。”
我始終咬著牙,盯著地面,僵硬地把車子推出去了好遠,直到確定那群人沒有追上來后,然后騎著自行車繞了遠路,狼狽地回到家里。
小說只是講述一個事實,更多深層次的思考留給讀者,這也是作家社會責任的體現(xiàn)。
無論怎么樣,那個軟弱的女孩子還是有一束光照亮的。這是讓人欣慰的。感謝夏老師,喜歡你的小說,
我就是一個老師,就在去年的十一月份,一場驚動全國的校園欺凌事件上了新聞頭條,我們還集中培訓了一段時間。確實,問題學生的成長與教育很讓人頭疼,值得深思。
感謝老師賜稿,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