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陽光,母親(散文)
母親像陽光一樣,哺育我們生命,也給我們帶來蓬勃向上的力量。
小時候跟母親住在鄉(xiāng)下。父親是過繼的獨子,祖父母去世得早,我們在當?shù)貨]有親戚,后來就不得不隨父到鐵路筑路工地安家。那時我十歲,底下還有兩個弟弟,母親當時也就二十八歲的樣子。聽阿姨們在一起閑話,說我的母親皮膚微黑,可我眼里的母親卻總是如月光一樣的皎潔明亮。母親瘦瘦的個子,不高不矮,總是給我精神、干練的感覺,我眼里的母親,就像是當時電影屏幕上的那些漂亮明星。每當我腦海里閃現(xiàn)出母親影像的時候,我十分驕傲,我有一個漂亮的媽媽。
我們來到父親在陜北的工地,住在牛毛氈房里。民以食為天,一家人走在一起,團聚了,接著面臨的就該是生活問題。那時家庭的所有收入,就是父親三十塊錢左右的工資,一家五口人,天天喝玉米粥,啃玉米面窩窩頭,但矛盾還是從水底浮上了桌面。一天父親開家庭會,商量著要我和二弟到工程隊食堂的背后,去撿食堂扔掉的白菜幫子,說那些菜葉子撿回家來洗洗還可以吃。
我聽見父親嚴肅的話題,頭很快就低在了地上。撿別人丟了不要的菜葉子吃,這跟討口要飯還有什么區(qū)別。一想到我和二弟要像老鼠一樣,偷偷地在垃圾堆里竄來竄去,翻撿骯臟的菜葉子,并且將那些東西撿回來當飯吃,我仿佛就掉進了黑暗的萬丈深淵。
有驚無險,父母的心里一定也是十分的辛酸,并沒有強迫我們?nèi)觳巳~。很快,家里借錢買回了一臺縫紉機,母親要用縫紉機為建設工人縫縫補補來增加家庭收入。那段時間,母親常常去工地的老家屬們家里,向阿姨們學習縫紉機的使用、以及縫縫補補方面的技能。漸漸地,母親就能夠獨立地完成縫補衣褲的工作了,雖然收入很少,但還是有力地將一個家庭從要撿爛菜葉子生活的邊沿拯救了回來。那時的人們幾乎都有補丁的衣服和褲子,穿著補丁衣褲,只要補丁打得有品位、得當,同樣是很體面的事。每當我看見大叔們屁股后面一圈又一圈勁挺的大圓補丁,以及他們手肘上、大腿上、腳膝上翻飛的、五花八門干凈又厚重的補丁,我都仿佛是看見了一團團耀眼的金色光芒,我知道,那些養(yǎng)眼好看的補丁們,就是母親用縫紉機為我們的生活采擷回的鮮艷靚麗的花朵。
縫縫補補,只能起解燃眉之急的作用,并不能解決家庭生活壓力大的根本問題。工地搬到陜南后,經(jīng)??匆娔赣H俯身在縫紉機邊,一遍遍地拆那些衣服和褲子,用尺子反復地比,用畫粉不停地劃,時而抬頭凝思,時而又自言自語,比完劃完了,踩動縫紉機再把那些零亂堆砌的面料按原樣、一片片地重新縫合上。母親是把那些衣褲當成了面對面的老師,不厭其煩地重復著拆散、縫合、學習、請教的循環(huán),母親不愿做一個只能縫縫補補、只會打補丁的學徒工,而是要成為一個真正的裁縫。母親深知只有自己能夠做好衣服褲子,晉升真正的裁縫,也才能真正解決一家人生活困難的現(xiàn)實。
母親踩踏縫紉機的聲音,堅定有序地行進著,就像環(huán)繞在我們身邊的一條彎彎的小河,河水叮叮咚咚,從容不迫地流淌著,鳥語花香不時傳來,宛如一首舒緩、寧靜的家庭搖籃曲。不知道母親是怎樣地在無師自通的路上掙扎,反正我們兄弟們在母親反復彈奏的搖籃曲中,一天天地長大,過著吃得飽,穿得暖,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神仙日子。
人生的美好風景,總是傾向于那些立志拼搏、勇于攀登的智者。在我上中學的時候,母親就成了工地上有名的裁縫,這在當時的工地是絕無僅有的事例。母親縫紉案頭上各類衣褲、裙裝甚至于旗袍的訂單排著又高又長的隊列,它們來自工地上的大人小孩,也來自于漢水兩岸的父老鄉(xiāng)親,在簡陋的牛毛氈房里,母親還帶上了自己的學徒。后來,我曾經(jīng)在基地的服裝廠學習過,小半年的時間,理論、實際搞了個昏天黑地,到頭來,我連一條完整的褲衩也做不出來,由此可見母親成功的背后,都是付出了多少勵志的汗水。
時而有夜晚,夜鶯清脆的鳴叫,將我從睡夢中喚醒,漢水岸邊的江風徐徐吹拂著,夜鶯的歌唱順著江風在峽谷回蕩,如一把鑰匙,扭開深邃、遼闊的星空。我看見皎潔的月光從窗口漫進來,母親站在裁縫案頭,清亮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母親不停地比劃、忙碌著,手上畫粉轉(zhuǎn)動的聲音、大剪子“嘎吱、嘎吱、嘎吱”裁剪布料的聲音,這些聲音沿著月光,干凈、利落地敲打著沉沉的夜色,組成一首專屬于母親的月夜交響曲。
因為母親的奮斗,我們家終于擺脫了生活貧窘的巨大壓力。但那時,工地沒有再建基地的安排,我們一家人還住在牛毛氈房里,父親當時只有七十來塊錢的工資,買房是不可能;母親咬著牙,還要為購買房子繼續(xù)地拼搏下去。
人們常說,個人、家庭的命運總是跟國家的命運緊緊相連,這話一點不假,我們家重大轉(zhuǎn)機很快就來了。當時國家重點工程安康水電站的建設如火如荼,但專用鐵路囿于大量需要開鑿的隧洞制約一時跟不上趟,電站工程急需的砂、石原料用量非常巨大,施工單位旋即發(fā)動后備力量組織砂石運輸。這些“后備”力量就是工程單位的家屬們。當時都流行一個“后備”術語,叫“包車”,就是自己去找車,往電站工地輸送砂石原料,車主與原材料之間約定的差價,就是家屬們的勞動收入,但“約定”大都會在現(xiàn)實面前發(fā)生很多動搖,家屬們包車的勞動收入波動性大,并不穩(wěn)定。當時所稱的車,大都是小型翻斗車,四個輪子,盤式方向,裝滿料的小斗可以自動朝前翻缷的那種。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母親很快投入進了國家建設的熱潮之中。八十年代,個體機動車輛還很少,母親起早貪黑,腳不沾地地在安康城周邊地區(qū)尋找車輛,有了車輛,又忙著尋找原材料,在我的記憶中,那段時間母親似乎連喘氣的空隙也沒有。
車找到后,尋料、拉料的競爭同樣是異常的激烈。我曾經(jīng)在假期隨母親找過片石,片石場分布在大山的各個角落,大都是“此山是我開”的鄉(xiāng)民自己辦的,片石十分搶手,要分幾個步驟才能裝進車里。首先包車的人要跟石場事前約定要來拉料,但往往拉車的人多了,約定無法正常履行,石場大都會見風使舵,出爾反爾,致使包車的人和車到了石場拉不著料;第二就要看哪個快,就是石場準許你來拉料,有了約定,還要自己去石場排隊,如果排隊的人多了發(fā)生混亂,就要去搶著撿、搶著抱地往車里自己裝片石,搶慢了、抱慢了,那些寶貝一樣的片石就是別人的。車在一個石場沒拉上料,就又要重新去另外的石場找料,繼續(xù)重新約定、排隊、搶撿的循環(huán)。包車,這其中心力和體力的苦累也就可想而知了。
母親的付出再一次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了燦爛的光明。幾年時間,母親不但在國家建設的洪流中施展了才華,還為自己贏得了同等的人生財富;母親已經(jīng)攢夠了可以在四川老家買房的錢,我們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包車”風云塵埃落定之后,母親依然在建設工地縫縫補補、從事她的裁縫業(yè)務,直到父親退休,他們才雙雙回到老家,葉落歸根。
母親是當之無愧的成功人士。前幾年父親罹病住進康復醫(yī)院,母親一下子又從成功人士變成了空巢老人。但母親最終承受住了打擊,沒有因此而向困難低頭,她很快就從傷痛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母親積極投身鎮(zhèn)上的老年舞蹈隊,有組織的在附近地區(qū)載歌載舞,母親老有所為,用舞蹈的方式贊美著新時代、贊美著新生活。母親還以年輕時貫有的激情,在七十歲的時候?qū)W會了使用智能手機,沒事就跟兒孫們視頻語音,母親的這一系列動作,讓我們溫暖,也讓我們感到溫馨。
母親愛國愛家,堅韌、頑強、勇于拼搏、坦然面對一切的品質(zhì),永遠都是照耀我們前進的陽光!
2020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