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寫給母親(散文)
算一算,再有一個月,就是我媽兩周年的日子。
媽去世后,我很少夢見媽。有一天,哥打電話來,說昨天睡到半夜,客廳的燈自己亮了,隱隱約約聽到廚房那邊有響動。哥說:一定是媽回來了。媽以前十一二點鐘從麻將館回來,總要在廚房里找點吃的。一點辣椒,幾根蘿卜條,小把子花生,再挑一筷頭的霉豆腐——下酒菜,媽不挑。
抽煙、喝酒,打麻將是媽的三大愛好。媽的煙癮比爸的大,一天兩包。有時候,煙屁股沒等丟,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續(xù)上。我笑話媽,一天出門,帶一根火柴就行。
我畢業(yè)后在北方工作,媽愛往我這跑。媽哪次來,大包小裹,搞得跟農(nóng)村老太太一樣。第一次,媽跟爸一人抱了一個酸菜壇。過鐵路安檢,安檢的同志把媽截住,懷疑媽抱的是定時炸彈。“酸兒辣女”,媽計劃好了,兩個壇子,一壇酸藠頭,一壇豆瓣辣椒。媽是過來人,“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媽懂。
媽腌的藠頭,個兒大,飽滿,色白,酸甜可口。媳婦懷孕那年,藠頭當零食,沒少貪嘴。
第二次來,媽帶了幾個特大號的洗衣架,整整有一米多長。媽說洗個被子,晾個床單,方便。洗衣架,是媽自己焊的。怕生銹,媽用塑料帶繩一點點纏上。小物件還有織針,粗的、細的,連土豆鐃、刷碗用的絲瓜瓤,媽一起拿來了,媽是打算在我這建立“紅色根據(jù)地”呀。這幾樣小東西,除了織針這兩年不常用,剩下的幾樣一直在用。每次用,我便想起媽來。
按理兒,媽到我這,麻將局子不太好張羅,張三李四,媽認識誰去?可媽才來,就跟前樓的孫娘、后院的王婆打成了一片。早上我出門,孫娘摁門鈴,拖媽上她家。頭十多天,她們隊伍才四五個,到后來,竟發(fā)展到八九個。夏天,媽她們幾個在樓下玩,站著看熱鬧的比打牌的多。媽跟我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媽愛說笑。我打噴嚏,尤其是早上,特別多,響聲也大。媽便打趣:“一百歲,一百歲”,再打,媽更夸張:“二百歲,二百歲哩”。在媽的眼里,媽是希望我長命百歲的。我四五十歲,腦門上的皺紋漸漸多起來,媽勸我:別皺著,往開了展展,年輕。
媽沒讀過書。小的時候,我在燈光下寫作業(yè),媽很少走動,也不出聲,媽守在我旁邊,不錯眼珠地看著我。媽臨睡前,沖杯白糖水給我,看著我“咕嘟、咕嘟”喝完。高二那年,媽去南正街副食店買麥乳精回來。麥乳精兩三塊錢一罐,算得上是最好的營養(yǎng)品。
有一次,我去同學家玩,同學的老爸是副廠長,參加過抗美援朝。他們家做菜,土豆竟然還打皮。我回家找了個茄子,才削一半,媽把刀奪過去,說我?guī)偷姑Α?br />
同樣的油鹽醬醋,媽做出來的味道就是不一樣。我請同事來家里吃飯,趕上媽在我這,自然是媽主灶。媽不是黨員,卻也講究“認真”二字。頭天晚上,媽列好了菜單,交給媳婦“審批”——媽的字,比我的好,秀氣,像大家閨秀。梅菜扣肉、珍珠丸子、板栗燉雞是媽的主打菜。每次我只能干些邊邊角角的雜活。三個月過去,還有同事念叨,念叨老太太的好。
媽從我這回去后,同事再來串門,就沒了口福?!摆s鴨子上架”,我也能對付一陣,遇到拿不準的,我一邊掂大馬勺,一邊給媽去電話,一遍遍問媽。媽極熱情,亢奮,比學堂里的老師耐心。問多了,媽開玩笑地說:“干脆打張飛機票,讓我來嘍”。第二天,媽打電話過來做“回訪”,問同事頭天吃得咋樣?我當然挑媽愛聽的話說,媽便在那頭便笑成了花。
媽一輩子沒坐過飛機。媽走的頭一年,我陪媽在廠子里遛彎,媽嚷著明年坐飛機去廈門,喝她孫子的喜酒哩。
媽到底沒等到喝她孫子喜酒的那一天,一個人上了路。媽走的時候,酒瓶子里還剩下最后一小口,幾根發(fā)潮了的煙,零零散散堆在電視柜上……這一輩子,媽煙酒沒分過家。
前幾天晚上做夢,夢見媽,我喊媽,媽不理我。我嗔怪媽,快兩年了,為啥才托夢給我?媽說:崽耶,嗯(你)住得這么遠,走得我腳巴子(腳丫)痛。我醒來,枕巾濕了一大片。媽說的沒錯,從老家到黑龍江,六七千里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