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一念之間有乾坤(小說·家園)
版本一
國慶長假,岳華山上人頭攢動,特別是北峰索道站,已被等候下山的游客圍得水泄不通,前胸貼后背,密密麻麻,不下四五千人。
侯方寧和魏雪儷夾在人群中間已經(jīng)兩個多小時了,新郎官撐開雙臂,盡力阻擋著擠過來的人流,貼心地守護著新娘子。說是新婚夫婦,其實還沒舉辦婚禮呢,剛領了證,先來一次浪漫旅行,婚禮定在十月十八日舉行,討個好口彩嘛。
魏雪儷感激地瞟了侯方寧一眼,嬌羞地靠在了新郎官的肩上,自嘲地笑道:“這次旅行,真是過足了癮,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咱大中國,就是人多啊?!?br />
侯方寧訕訕一笑:“就當是有這么多人參加我們的婚禮,這大場面,人家還輪不到呢?!?br />
說話間,隊伍又向前挪動了十五公分。侯方寧踮起腳尖,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原本三十多人聚在一起的旅游團隊,在人潮的沖擊下,被分成了三撥;為了保護好漂亮的新娘子,不讓旁人乘機揩油,兩個人沒敢結(jié)結(jié)實實往前擠,和大部隊拉開了一段距離。
魏雪儷目測了一下前面的隊伍:“快了,估計還有三四十分鐘,就輪到我們了。”
經(jīng)過無數(shù)個個十五公分的挪動,終于接近檢票口了。
十輛纜車,四人一輛。所以,每次檢票放行,是四十人一個批次。
檢票了,好多游客是拼了老命往前擠。一對七八十歲的老年夫婦,手攙著手,顫顫巍巍擠到檢票口,見魏雪儷和侯方寧之間有一條十公分的間隙,就強行插了進去。
侯方寧趕緊向老者示意:我們倆是一起的。
老頭一臉忿怒,聲如洪鐘:“講點道德行不,年紀輕輕也不懂得尊老愛幼?!?br />
侯方寧本來就比較木訥,看到周圍幾百雙眼睛看向自己,一下子紅了臉,不知道該怎么應付了。
魏雪儷見老公也不知道爭辯,就幫著回敬道:“怎么就不講道德了啊,我們都排了三個小時隊了,你倆插隊擠在我倆中間就道德了啊。”
見有人竟敢頂撞,老太太不樂意了:“唉,真是世風日下啊,你媽怎么生得出這種鱉孫,以后生孩子都沒屁眼?!?br />
魏雪儷也不是對手啊,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侯方寧著急了,連說了三個“你”字,竟找不到一句適當?shù)牧R人話來回敬。只好伸手去拉妻子,想給點安慰。兩位老人賭氣地擋在中間:你倆想著秀恩愛啊,門都沒有。
也算是苦中作樂吧,一旁的游客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西洋鏡。
兩位老人剛進站,檢票口“啪”地一下關上了,四十人滿員。
新娘子著急了?。骸胺綄?,你想辦法進來啊?!?br />
侯方寧一臉無奈:“我怎么進得來啊,你還是到山下等我吧?!?br />
兩位老者是幸災樂禍,心滿意足地相視一笑。
新娘子哭了:“方寧,我一個人害怕。”
天氣真熱,有風涼話在侯方寧耳邊響起:“有這么嚴重嗎?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br />
過了十來分鐘,又開始檢票了。侯方寧排在第一的位置,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冷不防,一個山東大叔把侯方寧推到了一邊:“我們四十個人是一個團隊,你夾在我們這里干什么啊?!?br />
侯方寧一邊往里擠,一邊爭辯:“我是一直在排隊的啊,該輪到我了。”
那個團隊還蠻團結(jié)的,合力把侯方寧擋在外圍:“輪到你的時候你不進,還讓人家插隊,怪得了誰啊,你學雷鋒就學到底吧,可不能半途而廢了啊?!?br />
侯方寧徹底崩潰,也顧不得難為情,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低聲下氣央求道:“大伯、大嬸,行行好,讓我插個隊吧,我老婆還在山下等我呢?!?br />
這個時候,連侯方寧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個不要臉的插隊的人。
“哈哈,你老婆關我什么事???”
眼看三十多人都進去了,侯方寧發(fā)狂般地一聲長嘯。
兩個安保聞聲趕了過來:“什么情況?”
眾人指著侯方寧,異口同聲:“他想插隊?!?br />
侯方寧一聽,急怒攻心,虛汗淋漓,百口莫辯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天地間,陽光下,朗朗乾坤,這就是所謂的天理嗎?
是的,郎朗乾坤下,眾口一詞就是天理。
那兩個安保,這幾天真是忙壞了,肝火正旺呢,正好可拿來消遣一下,不由分說,架起侯方寧就往外拖。
侯方寧死狗般地倒在安保室里,電話響了:“我都等了三撥人了,你怎么還沒下山啊?”
侯方寧盡力表現(xiàn)得平心靜氣:“出了一點小狀況,你先和大家上車吧,在車上等我?!薄芭尽钡貟鞌嗔穗娫挕?br />
這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怎么跟新娘子說清楚呢。侯方寧的神情由悲哀轉(zhuǎn)為憤怒,由憤怒轉(zhuǎn)為絕望,由絕望轉(zhuǎn)為妥協(xié)。
老實交代了讓安保滿意的作案過程,在事實俱在的筆錄上簽上字,摁上紅手印,繳納了兩百元的罰款,終于得以重新回到索道站排隊。
身心俱疲,侯方寧剛踏上旅游大巴的踏板,聲討聲如狂風暴雨般噴薄而來:“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br />
“現(xiàn)在的小年輕以自我為中心,出來玩也要講點道德啊?!?br />
“娘希匹,蠻好的興致,都讓你給敗光了?!?br />
楊柳大媽大聲疾呼:“大家靜一靜,光罵人不解決問題的,我們要講道理,耽誤了兩個半小時的行程,這損失是一定要賠的,導游小姐,這事就落實在你頭上了,一小時一百塊,一人二百五,三十五人,呀,他倆不算,三十三人,總共八千二百五,你要不讓他賠,我們就告到消費者協(xié)會,讓你們旅游公司賠?!?br />
掌聲雷動,大家對楊柳大媽的見義勇為投出了贊成票。
新娘子已尷尬的不成樣子,用一條紅絲巾把臉捂得嚴嚴實實,恨不得有條地縫鉆進去。
事態(tài)竟會如此嚴重,侯方寧趕緊向大家訴說自己的悲慘遭遇,講到動情處是聲淚俱下;情急之時,本來不善言辭的侯方寧居然也變得巧舌如簧了。
到底是夫妻恩愛,這老公確實老實得可愛。魏雪儷拉下半方絲巾,剛想招呼老公坐下。一眾人等又稀里嘩啦開炮了:“裝老實啊,說得活龍活現(xiàn)的,誰知道在山上背著新娘干什么缺德事呢?!?br />
“一點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就是個白癡,現(xiàn)在這個世道,在社會上還怎么混啊?!?br />
“新娘子算是瞎了眼了,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就是,跟上這種人,以后有得苦頭吃了?!?br />
最后一句話,算是扎到魏雪儷心里去了,這結(jié)婚,都是奔著幸福去的,要是跟著他去吃一輩子苦頭,還結(jié)哪門子婚啊。看來,確實是自己選錯老公了。
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倒是被侯方寧的花言巧語感動了,眼圈一紅,轉(zhuǎn)身對媽媽說:“這大哥哥人挺好的,媽媽,你幫他說幾句話吧。”
做母親的怒目圓瞪:“人不能太善良,要學會狠心,你記住了,將來你找個強盜,也比這種人強上三分?!?br />
也許是深受刺激,魏雪儷“唰”地一下站起來,轉(zhuǎn)身冷冷地對侯方寧說:“明天,我們民政局見?!比缓筇统鲆豁斥n票:“這里是一萬元,這錢,我來賠?!?br />
走過楊柳大媽身邊,魏雪儷把錢重重砸在她的座位上,下車叫上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侯方寧這時顯得出奇地平靜,連聲說了三個“好”字,跟著下車,叫上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車廂里靜默了十來秒鐘,還是楊柳大媽打破了沉默:“這叫做自作自受,來,我們分錢?!?br />
版本二
國慶長假,岳華山上人頭攢動,特別是北峰索道站,已被等候下山的游客圍得水泄不通,前胸貼后背,密密麻麻,不下四五千人。
侯方寧和魏雪儷夾在人群中間已經(jīng)兩個多小時了,新郎官撐開雙臂,盡力阻擋著擠過來的人流,貼心地守護著新娘子。說是新婚夫婦,其實還沒舉辦婚禮呢,剛領了證,先來一次浪漫旅行,婚禮定在十月十八日舉行,討個好口彩嘛。
魏雪儷感激地瞟了侯方寧一眼,嬌羞地靠在了新郎官的肩上,自嘲地笑道:“這次旅行,真是過足了癮,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咱大中國,就是人多啊。”
侯方寧訕訕一笑:“就當是有這么多人參加我們的婚禮,這大場面,人家還輪不到呢?!?br />
說話間,隊伍又向前挪動了十五公分。侯方寧踮起腳尖,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原本三十多人聚在一起的旅游團隊,在人潮的沖擊下,被分成了三撥;為了保護好漂亮的新娘子,不讓旁人乘機揩油,兩個人沒敢結(jié)結(jié)實實往前擠,和大部隊拉開了一段距離。
魏雪儷目測了一下前面的隊伍:“快了,估計還有三四十分鐘,就輪到我們了?!?br />
“我實在有點吃不消了?!鄙砗髠鱽硪粋€老婦的聲音。侯方寧扭頭一看,一對七八十歲的老年夫婦,手攙著手,顫顫巍巍地排在身后,在小聲嘀嘀咕咕。
老太太手托著腰,臉色蒼白,這近三個小時的隊排下來,確實夠她受的。
侯方寧回頭向魏雪儷示意。魏雪儷心領神會,轉(zhuǎn)身對老太太說:“老奶奶,你一定是累著了,我跟你換個位置吧,等下也好早點上車?!?br />
“這怎么好意思啊,你們排隊也等了好久的?!崩咸€是謙讓了一下。
“沒關系的,我倆年輕,扛得住的?!?侯方寧一邊說,一邊拉著雪儷,主動排到了二老的身后。
老爺爺顯然容易激動:“趕上了好年景啊,我們出門總能碰到好心人的?!?br />
前面幾個排隊的游客,也受到了感染,紛紛退到了二老身后,把這對老年夫婦一直往前送。
十輛纜車,四人一輛。所以,每次檢票放行,是四十人一個批次。
二老終于檢票進站了。一瞬間,老爺爺和老奶奶同時回頭,遠遠地向侯方寧夫婦報以一個感激的微笑。
經(jīng)過無數(shù)個十五公分的挪動,終于接近檢票口了。
侯方寧感覺好像有人在拉他衣角,又聽到一個小孩喊了聲:“爸爸?!?br />
侯方寧回頭一瞧,樂了,一個四五歲的男孩正抬頭看著自己。
小男孩同時看到了侯方寧的臉,剎那間崩潰,“哇”地一下大哭起來。
感情是小男孩把爸爸給弄丟了,還認錯了人,怎么會不著急呢,當然是要嚎啕大哭了。
侯方寧和魏雪儷一同蹲下身來安慰小孩。該怎么幫著小孩找爸爸呢?
原來,小男孩一直跟爸爸排著隊,爸爸一時內(nèi)急,就關照小男孩:“你在這里排隊,我上一下廁所。”
岳華山上,北峰峰頂,找個洗手間也不容易,去的時間也是稍微久了些。小男孩怕爸爸丟了,就離開隊伍去找爸爸了。
人山人海的,這一錯位,相互間那容易找得到啊。那個粗心的爸爸,現(xiàn)在一定也著急得在嚎啕大哭了。
小男孩也是奇怪,就是拉著侯方寧的衣角不放,好像救命稻草似的,他相信,這個像極了爸爸的人,會幫他找到真爸爸的。
又開始檢票了,怎么辦?
侯方寧靈機一動,對身邊的游客說:“大家?guī)椭鴤髟挵??!比缓蟠蠛耙宦暎骸罢l丟了小孩啊?!?br />
附近的游客也學著向遠處傳話:“誰丟了小孩啊?!?br />
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遠。一點回音也沒有。
是啊,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山峰,即便那個父親能聽到,確定小男孩暫時安全,有人幫著看護,但又怎么確定具體方位呢?
廣播喇叭里輪番播放著歌曲: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
魏雪儷是喜出望外:“方寧,快,廣播,廣播站啊?!?br />
如夢方醒。侯方寧抱起小孩往外邊擠,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通道。
一個安保迎面走來,侯方寧高聲喊道:“警察叔叔,快帶我去廣播室?!?br />
那安保可分得清狀況:“是那個丟了爸爸的孩子吧?快跟我來。”
歌聲停了。想起了播音員的聲音:“尋人啟事,萌萌爸爸請注意了,萌萌爸爸請注意了,萌萌現(xiàn)在在安保室,請立即前往,萌萌現(xiàn)在在安保室,請立即前往?!?br />
找對了方法,就是省事。不過三四分鐘,萌萌爸爸就滿頭大汗地跑過來了。
侯方寧可來不及接受道謝,他要趕時間啊。
好不容易再次擠到新娘子身邊,魏雪儷開口就問:“孩子他爸找著了?”
侯方寧一邊點頭,一邊問:“纜車來回幾趟了?!?br />
魏雪儷無奈地笑笑:“就錯過了一趟,等唄?!?br />
又等到檢票了,排在后面的眼鏡阿姨對侯方寧說:“你到后面排隊去啊,我知道你們是一起的,但這規(guī)矩還是要遵守的,對不?”
侯方寧解釋到:“阿姨,我們一直在這里排隊的,我只是臨時有事,離開了一小會兒?!?br />
眼鏡阿姨挺較真的:“誰能證明啊,能證明我放行,不能證明,老老實實后面排隊去?!?br />
能證明的人,前一批檢票走了,在場的人大都不了解情況,要是重新排隊,再等上兩三個小時,把團隊的行程耽誤久了,不要被罵死啊。
魏雪儷道:“我證明行不?”
眼鏡阿姨笑了:“我有這么好戲弄么?”
真是到了千鈞一發(fā)之際了啊。
救星出現(xiàn)了。那個安保氣喘吁吁,硬是擠了進來:“我估摸著你又得重新排隊了,特地過來幫你證明一下?!?br />
侯方寧激動地上前一步,握住安保的手:“警察叔叔,你真是料事如神啊?!?br />
安保環(huán)顧四周,對大家說:“這位同志就是剛才幫助尋找萌萌爸爸的年輕人,要不他早就坐纜車下山了?!?br />
四周響起一片喝彩聲。眼鏡阿姨實在有點不好意思:“怎么不早說清楚啊,對不住了啊,小同志,你們趕緊檢票吧?!?br />
終于坐上纜車了,看看時間,足足比規(guī)定下山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魏雪儷不免擔心起來:“等下到了車上,肯定要被導游、同行的叔叔、嬸嬸罵死了?!?br />
侯方寧還是樂哈哈的:“罵就罵唄,大不了晚上我們請客加餐?!?br />
下得山來,小夫妻是一路小跑,往集合地趕,登上大巴車那一刻,兩個人心情是極為慌張。
大巴車內(nèi),就差他們兩個人,特別安靜,特別嚴肅,氣氛緊張到了極點。該好言好語地解釋一下了。
突然,導游小姐一聲令下,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楊柳阿姨和一個小女孩站了起來,用兩塊紅絲巾疊成的紅領巾,掛在了侯方寧夫婦的脖子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楊柳阿姨代表大家發(fā)言:“歡迎英雄歸隊,你倆真是給我們長臉了啊,你們的事跡,都上大屏幕了啊。”
小夫妻倆鬧了個大紅臉,怪不好意思的,轉(zhuǎn)身向車窗外看,不遠處確實有一塊電子大屏幕,正在播放歌曲: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
網(wǎng)絡時代了啊,一個山東大叔是典型的抖音發(fā)燒友,看到侯方寧為小男孩找爸爸的場景,就用手機拍了下來,還配了簡訊發(fā)到了網(wǎng)上。
沒過幾分鐘,風景區(qū)宣傳處就獲得了這條信息,大屏幕上就出現(xiàn)了侯方寧、魏雪儷在哄小孩的形象。
原來是這么回事啊。
十月十八日,婚禮進行中,一個快遞小哥送來了一大束紅玫瑰,一張小卡片上寫著:三十五朵玫瑰,代表這次旅游團隊送上三十五個祝福,好人一生幸福。
侯方寧、魏雪儷心里暖暖的,這次旅游,加上導游和司機,應該正好是三十五朵玫瑰啊。
一口氣寫了兩個版本,想著能說明一點問題的,我也不清楚講明白了沒有。
其實,我想對大家說,善惡之于人心。從善如流,人間一片祥和,到了該作出選擇的時候了,一念之間有乾坤啊。
活在當下的,還有將來要在這人世間生存的,需要的是怎樣一個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