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團圓(散文·旗幟)
夢想總是要有的,說不定哪一天實現(xiàn)了。
18歲那年,我如愿穿上了綠軍裝,在鄉(xiāng)親們的簇擁下,沿著那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走向遠方,走進軍營。
部隊是一個讓我成長的地方,也是我開始懂事的開始。一個午后,一個中秋節(jié)前夕,班長帶著班里的三名新兵,去看望一位老太太,也就是為群眾做好事。
走在街上,淡淡的陽光穿過高大的行道樹,伴隨著落葉,飄灑到地面,秋風吹過,透過肥大的軍裝,已有一些涼意。
老太太住的地方離部隊不遠,走路也就一刻鐘。一路上,班長一直在說“規(guī)定、紀律”,我們?nèi)齻€新兵只是聽著,回答“是是是?!?br />
老太太住的是三間平房,紅墻黑瓦,房子有些久遠。一間為廚房,中間為客廳,左邊一間為起居室。
客廳正面擺放著一張八仙桌,桌的左右放著兩把與桌子配套的木椅??瓷先?,椅子是沒有人坐。墻上張貼著毛澤東主席像,兩邊是“提高警惕,保衛(wèi)祖國”的標語,時代特色盡顯其中。
班長說,所在班與老太太結(jié)對已有多年,幫助打掃衛(wèi)生,送煤餅等等。房子不大,本就干凈,沒多久,我們就做完了。班長進門環(huán)視了一下,才放心離開。
我們走出屋子,老太太招呼著。我們?nèi)艘粤⒄藙菡境闪艘慌牛犂咸f話。問我們姓名,到部隊幾天了,為什么來當兵,從哪里來,城市的,還是農(nóng)村,文化程度高不高。班長一一作答。
后來才知道,老太太還不到五十歲,只是看上去很瘦小,確是有些老態(tài)的樣子。
一個星期天,請假外出,路過一個地方,大門上寫著“榮軍院”三個字,我下意識地朝院子里望去,這里正是那天老太太家做事的地方。也許,那天,路上,只聽著班長說話,沒留意。想不到,老太太住的是“榮軍院”,一種敬仰之心油然而起。
我壯著膽,直接走進了院子。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大院有許多獨家小院,三間的,四間的,也有五間的,戶與戶間都有木制的圍欄,圍欄間種植著花木,有些花木已經(jīng)高出圍欄許多。
我從小喜歡看打仗的電影,電影里那些英雄一直在心里深藏著,“沖呀”“沖呀”,做夢都會叫出聲來。想不到,住在這里的,就是那些電影里才能看到的英雄。
我邊走邊看,腦子開始轉(zhuǎn)動,心潮開始涌動。
沒走多遠,只見過來一位老太太。我輕步地走在老太太的一側(cè)。走近時,老太太停下了腳步,叫“小李”“小李”,聽到聲音,我也停下了腳步。這才發(fā)現(xiàn),老太太向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走到老太太跟前,以立正姿勢站著。老太太笑著說:“你是小李吧。”我說“是。”老太太說著“好好”,便上來拉著我的手,讓我感到一種親切和溫暖。
老太太指了指左邊的小院子,讓我過去。我站在院子里,老太太走進里屋,拿出了幾只蘇式月餅,月餅用油紙包裝著。老太太小心地打開包裝,拿出一只遞到我手里,我遲疑了一下,才伸手去接。
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稱呼老太太。好在我穿著軍裝,膽子也大了許多。直接問老太太應(yīng)該怎么稱呼您。老太太說:“就叫阿姨吧”。我回答說:“是,阿姨”。從此,這位“阿姨”注入在我的生命里,與生命同在。
阿姨提醒我吃月餅,而我一直拿在手里,似乎手心在冒汗。阿姨說,中秋到了,每年會有人郵寄月餅給我,不知道是誰寄來的,投遞單上只寫著“解放軍”三個字。中秋吃月餅是“團圓”的意思,“解放軍”真是用心。只是,每年寄來的月餅,我從來不吃,放在里屋的桌上“團圓。”我似懂非懂地聽著。
過了一會兒,阿姨領(lǐng)著我進了里屋,也就是阿姨的起居室。起居室很簡單,但很干凈。吸引我眼球的是一只矮柜上放著的兩只相框,相框內(nèi)兩張照片大小不一。一張照片年齡長一些,身著抗美援朝時的軍裝,軍裝上有“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字樣。還有一張照片很年輕,身穿與我一樣的軍裝。我想,這肯定是阿姨的家里人,只是沒敢問。
站著,空氣似乎凝固了一樣,給我一種從未有過的靜謐。阿姨對我說,年長的是她的丈夫,犧牲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他本來可以不去的,因為在渡江戰(zhàn)役時受重傷,一只手和一條腿有些變形,影響生活。當初,因為他是傷殘軍人,我們才會住在這里??姑涝蝽懞螅艺煞?qū)懮暾埲?zhàn),后來,以營政治教導(dǎo)員的職務(wù)上了前錢。
對越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打響,兒子二十八歲,所在連隊部分士兵參戰(zhàn)。兒子當時是排長,因為是烈士的后代,國家不提倡參戰(zhàn),可兒子執(zhí)意要去。阿姨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那鎮(zhèn)靜的樣子,讓我感到很意外。阿姨一邊說,一邊伸手去動了一下桌上的月餅。眼前的情景,讓我的身子微微顫抖,甚至有一些驚恐。因為,桌上放著的月餅與我手中的月餅是一樣的。我隨口說了一句:“阿姨,我把月餅放桌上吧?!卑⒁厅c點頭?!肮艁碚鲬?zhàn)幾人回?”我的內(nèi)心鉆心的痛,似乎有一股鮮血直沖腦子,而又迅速凝固。
阿姨拍拍我的肩膀說:“他們都是軍人,軍人意味著犧牲。為了國家的團圓,為了大家的團圓,犧牲了生命。”似乎,阿姨這些話是在說給我聽的。來到了部隊,首長給我們講革命傳統(tǒng)教育,聽著沒覺得什么。而今天站在身邊的“阿姨”,著實讓我震驚,讓我懂得了軍人的使命和犧牲。
從那以后,我成了阿姨的常客,每一次見到阿姨,都想“團圓”兩個字。每年的中秋,我都會買上月餅到阿姨那里去,讓阿姨“團圓”過節(jié)。
三年后,我被破格提升為干部,以后又被推薦去軍校深造,畢業(yè)后回到了原來的連隊,擔任連隊的政治指導(dǎo)員,從此,與“榮軍院”的英雄結(jié)對,與烈士家屬結(jié)對,成為連隊的一項日常工作被傳承。
十多年后,我離開了這個城市,不能經(jīng)常去看望阿姨,有時候,思念之切,特地去看望。每一次相見,都沒有太多的言語,因為我實在想不出用怎樣的語言去安慰阿姨。
見與不見,阿姨一直在心里,成為一生的牽掛。中秋節(jié)的“團圓”,國慶節(jié)的“歌舞升平”,怎能不想起與祖國命運聯(lián)在一起的阿姨一家人。
“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lǐng)還入房,淚下沾裳衣”,阿姨的一生很樸實,很安靜,直到去世,一個人生活了三十六年。阿姨去世的消息,我是從一篇紀念文章里得知的。當時,我的腦子突然閃出一個念頭,這下好了,阿姨終于與家人“團圓”了。
歲月如飛兩鬢斑,追憶往事意難盡。每當中秋的到來,總是想著一些人,也會想起一些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團圓。”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七十周年,那些為了國家的“團圓”付出生命的英雄,那些為了大家的“團圓”而默默奉獻的人,與天地同在,與日月同輝,請記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