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罪有應(yīng)得(小說)
一
清晨,從一片薄霧籠罩下的三家村里,傳來了幾聲雞鳴與狗叫,裊裊炊煙通過柴房上高高的煙筒冒出來,慢慢地散發(fā)在空氣中。院門前的菜園里,豆莖纏繞著竹竿也爬到頂端,辣椒與茄子的果實綴滿了秧。被拴在木樁上發(fā)情的驢,發(fā)出啊呃--啊--啊呃-啊的長長求歡的叫聲。這一切都顯得是那么和諧,靜謐。唯一與這景色不協(xié)調(diào)的是各家的院墻上,都被白色的石灰水刷上了一個大大的拆字。說明這里將進行一場大拆遷。那拆字就向一把把尖刀,插在人們的心上,它注定要徹底攪亂打破這里原有得寧靜。
“他二爺,你家在拆遷協(xié)議上簽字了嗎?”岳部舉問王定富。
“哪個愿意簽?我們住的好好的,偏偏要讓我們?nèi)ツ菈K平了墳的亂葬崗子上重新安家落戶。這他媽的不是欺負人嗎?我就住在這里,肯定不會遷。”王定富憤憤不平地說。
“岳大叔,你與我們不一樣,自從你家大嬸子過世以后,小明又在外面,你是一人吃飽全家都不餓,拆遷后你還可以搬去小明當年給村里蓋的那棟文娛活動中心里去住。不用像我們一樣擔(dān)驚受怕的?!遍_著三輪車正要出門澆地的李常有接過話茬說道。
“常有啊,我是哪里住習(xí)慣了哪里就好,前段時間小明派了他的兄弟劉海,把我接去南方住了一段時間,我感覺那里什么都不方便,還不如我自己住在這老屋子里感覺舒服。所以還是鬧著他們把我給送回來了。我是不會搬去文娛中心住的?!痹啦颗e感慨道。
“我們幾家當年來這里蓋房子,都是從鎮(zhèn)里批了合法手續(xù)的,他們現(xiàn)在說我們這里要征用,建設(shè)別墅群,準備賣給城里有錢人來住,又說我們的房子當年都是違建房,只給一戶一萬元安置費,這點錢夠干什么的?這不合理,他們愛咋咋的,反正我是不會簽字的?!崩畛S姓f著就啟動了三輪車拉著灌具澆地去了。
“他叔啊,你說話可得算話,就住這老屋,哪里也不去,與我們同前進共后退,同呼吸共命運。你到時候可別再打退堂鼓啊。”
王定富怕岳部舉跟他們不協(xié)調(diào),先拿這話把他穩(wěn)住再說。
“他二爺啊,只要你自己能夠說話算話就好?!?br />
岳部舉說著話就在菜園子里摘了幾個茄子與辣椒,走進院子里做飯去了。
二
“麥書記,這是五萬元,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我們公司在星溝鎮(zhèn)的拆建工程,還得仰仗您的大力支持哦!”
大吉利房地產(chǎn)有限公司的負責(zé)人呂教天,從皮包里拿出一個鼓鼓的裝著人民幣的大信封,放到星溝鎮(zhèn)書記麥良芯的辦公桌上。
“呂總,您太客氣了,李部長介紹來的客人,我哪敢怠慢?錢嘛,就不用了,事嘛,我一定會給您辦好?!丙湑浺皇诌b錢的信封一邊客氣地說道。
“哎,麥書記如果不收那就是看不起老弟我了,聽李部長說,你倆的關(guān)系都很鐵,我就不饒彎子了,李部長都拿了,你老兄也就不要再與我客套了。”
為了讓麥書記收下自己的禮金,呂教天干脆把李安也收了自己錢的事情講了出來。
“你來之前,李部長也給我打過招呼了。既然老弟誠意,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對于幸福里別墅區(qū)征地的事情,我們幾個人說了算,你就放心好了?!?br />
麥良芯說完就把裝錢的信封隨手放進他辦公桌的抽屜里。
“只等農(nóng)戶們收了秋,我們就打算破土動工,只是還有那三戶人家還沒簽拆遷手續(xù)。要想辦法盡快把他們的拆遷手續(xù)做好。別耽誤了我們工程的施工時間。”呂教天說道。
“這難度不大,也就三戶而也,如果他們不簽,我們就是用強也要把這事情辦妥。”麥書記用手敲著桌子胸有成竹地承諾道。
“好像聽說他們都不愿意拆遷,拆遷簽約工作還是早點做好的為好。”呂教天道。
“你給我十天時間,我就把這三戶拿下。我就不信他們幾個小小的農(nóng)民還能成精了不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好了。”麥良芯再一次做出承諾。
得到了麥良芯書記的保證,呂教天徹底放心了。在他們開著車子回縣城的路上,司機吳先云扭頭問:“呂總,幸福里別墅區(qū)既然有李部長的股份,與他聯(lián)合開發(fā),我們?yōu)楹芜€要給這個麥良芯送禮?”
“這你就不懂了,當官的哪有不喜歡錢的?遇墳燒紙,逢廟上香。錢到事辦,火到肉爛,這些都是再平常不過的道理了。再說了,這些都是人精,你不一一打點好了,他們就會給你下絆子,起碼不會出力盡心為你辦事,事情就會出紕漏。社會上的事情,隨著你的閱歷增加,慢慢你就會懂的。”呂教天意味深長地說道。
三
在村書記王學(xué)河的帶領(lǐng)下,汪定富,李常有,岳部舉三人來到了星溝鎮(zhèn)紀委辦公室。墻上掛著的精致匾額里寫著:“清廉,博愛,公道,文明,公平正義”
“這是我們鎮(zhèn)的紀委范同范書記,這是大吉利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辦事員吳先云,這是我們鎮(zhèn)的武裝部部長賴蠻橫,這個是我們村包村書記馬嘶鳴。”
隨著他們進入鎮(zhèn)紀委的辦公室,汪學(xué)河對著房間里早也等候多時的幾個人給幾個村民一一做了介紹。
“今天我請你們幾位來呢,就是關(guān)于你們幾戶搬遷的事情再做一番調(diào)解協(xié)商,大吉利房地產(chǎn)公司在我們鎮(zhèn)的幸福里別墅區(qū)工程到秋風(fēng)節(jié)氣就要開工,你們幾戶都是搬遷的住戶,今天在我們幾位的見證下,就在這里把搬遷協(xié)議給簽了,別耽誤了人家的正事?!痹谕鯇W(xué)河的介紹后,范同首先開了腔。
“范書記,這可不行,我們之前蓋房子都是經(jīng)過鎮(zhèn)里批準的,現(xiàn)在說搬遷就搬遷了,給的那一點賠償金都不夠我們蓋個房子的,而且給我們重新劃定的宅基地還是村里以前平了墳的小鬼地,哪個愿意去那里住呢?”王定富首先否決了范同的建議。
“是啊,范書記,咱們換位思考一下,要是你家遇到搬遷你會愿意拿著這點錢去與那些死-人住一起嗎?”李常有也隨聲附和著。
“混賬,有你這樣跟領(lǐng)導(dǎo)講話的嘛”武裝部長賴蠻橫利聲呵斥道。
“以前農(nóng)村建房,都是沒有什么正規(guī)手續(xù)的,尤其是你們所謂的三家村,私自去大田地里建設(shè)的房子,更談不上什么手續(xù)了。有粉就是面,給你們的拆遷補償金每戶1萬元,不少了,什么小鬼地,能做得陰宅,就能做得陽宅,說不定你們幾戶搬過去住就會大吉大利呢。早一點配合拆遷,你們還能領(lǐng)一點補償,要是不配合,那就別怪我們翻臉無情了,強拆的后果是分文補償都沒有的。你們可要想好了。”范同半引誘半威脅地說道。
“范書記,當初我們建房是有手續(xù)的,你看,我今天把手續(xù)也帶來了,各位領(lǐng)導(dǎo)都看看,這個就是鎮(zhèn)里當年給我們發(fā)的建房審批手續(xù)。”王定富說著就從懷里掏出那張蓋著政府大印的紙張彎著腰恭敬地遞了上去。
“我的也帶來了,領(lǐng)導(dǎo)們看看,我們的不是違建房?!崩畛S姓f著也從身上拿出自己當初建房的審批手續(xù)。賴蠻橫伸手接了過去。仔細地看了起來。
白紙黑字政府蓋的紅章。他們確實是有審批手續(xù)的。
“老岳,你的建房手續(xù)呢?”范同轉(zhuǎn)過頭問岳部舉。
“那年夏天雨季家里進了水,被水浸泡了,我也沒當回事。就弄沒了?!痹啦颗e不動聲色的說道。
“我看了你們的這個手續(xù),這好像是當年李部長在這里工作的時候下發(fā)的,看日期都也十幾年過去了,早也作廢了。這手續(xù)是不起作用的。”范同漫不經(jīng)心地說。
“對,這個手續(xù)早已作廢了。范書記,你看看,這都破舊到什么程度了,字跡都看不清楚了?!辟囆U橫說著就把李常有那張建房審批手續(xù)也遞給范同。
此時范同做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動作,他刷刷刷就把到手的兩張建房審批手續(xù)撕得粉碎。一邊嚴厲地說:“你們的房子都是違建房,抓緊與大吉利房地產(chǎn)公司簽訂搬遷補償協(xié)議,否則后果自負?!?br />
看著自己的建房審批手續(xù)被范同撕個粉碎,王定富與李常有立刻目瞪口呆。岳部舉則冷冷的看著這一切。
“你們怎么這么不講道理呢?我們的手續(xù)明明是有效的,你怎么能把它撕毀了呢?”醒悟過來的王定富說著就要上前動手。
“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還我建房審批手續(xù)來。”急紅了眼的李常有也立刻咆哮了起來。
“算了,算了,跟他們講不清道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還是回去吧?!?br />
眼看要出事,岳部舉就伸手扯了扯王定富的衣角,又拉了拉李常有的胳膊,連拉帶拽地把他們勸走了。
“范書記,你真高明,你這一招實在太妙,這樣一搞他們的房子就都成了違建房了,他們不簽協(xié)議也不用擔(dān)心,我們就以清理違建房的理由強拆?!辟囆U橫對著范同奉承道。
“你撕毀了他們當初的建房審批手續(xù),再以拆違建的方式達到目的,這下沒了手續(xù),他們叫天天不應(yīng),喊地地不靈,告狀也無門,范書記這手做的真的絕了,太絕了?!瘪R嘶鳴也對著范同豎起了大拇指。
“對付這些難纏的刁民就要使點手段,胡蘿卜加大棒,飴糖加砒霜,只有雙管齊下,才能做好工作?!狈锻靡庋笱蟮亟榻B著自己的工作經(jīng)驗。
四
收秋后,田里的那些青紗帳不見了,一眼望去一覽無遺。瓦藍瓦藍的天空飄著一團一團被風(fēng)撕碎了的白云,從田野的另一邊吹來了涼爽的風(fēng)。
早飯后,三家村的幾戶村民正在各自做著營生。從遠處傳來機械的隆隆聲。一輛黑色的轎車后面跟著一輛裝滿了人的大篷車與一架挖掘機,只奔三家村而來。
“強拆隊來了。”隨著李常有老婆吳云霞的一聲驚恐的尖叫,人們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趕緊趕回家中護家。
“主啊,求求你,庇護你的孩子吧,保佑我們平安,驅(qū)趕走這些害人的魔鬼,讓我們不受騷擾與驚嚇?!蓖醵ǜ坏睦掀殴蛟诘厣希\的求著她的主能夠救救他們。
“你這個老婆子,就連東方的菩薩都不能保佑我們,更別指望什么西方的神靈了?”一向不信教的王定富,一看自己的老婆跪在那里嘮嘮叨叨的,頓時不耐煩的責(zé)備道。
老婆子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跟著王定富出了家門。
黑色的轎車在三家村王定富家的門前停了下來,矮矮胖胖壯壯實實一臉橫肉,長相兇惡的‘癢辣子’王兵從車里走了下來。跟在后面的皮卡敞篷車也到了,上面的人像下餃子一樣陸續(xù)地跳了下來。像衛(wèi)隊一樣站在王兵的后面,眼睛大小不一的盯著王定富家那低矮而破舊的老式瓦房。
“二大爺,今天我們奉命拆遷,你是我二大爺,你先帶個頭,協(xié)助一下我的工作,讓我把你家的這三間瓦房先拆了,做個榜樣,這樣他們兩家就沒有話可說了,跟著我再把李家與岳家的房子也推了。補償嘛,你還是可以領(lǐng)的?!?br />
推著平頭帶著墨鏡一臉橫肉的王兵甕聲甕氣地對著王定富說道。這聲音又粗又硬,像是從野地里空曠的墳?zāi)估飩鞒鰜淼幕芈曇粯印?br />
“你這個王八犢子,誰是你二大爺,今天你要是敢動我房子一根毫毛,我特娘的就與你拼了。”
心情異常激動的王定富漲紅著臉,瞪著血紅的眼睛,像是剛剛參加過一場酒宴后喝得爛醉的酒徒。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臉你不要,你要不做我二大爺,那我今天就是你大爺了,王八旦,上去拆?!?br />
看王定富不給自己的面子,拆遷隊長王兵很下不來臺,不加思索的順口就做了他二大爺?shù)拇鬆敗]手喊著王八旦開著挖掘機上去拆。
“王八旦,你敢?你知道你干的這是什么事情嗎?扒人房屋,這是最缺德的事情。將來是要下地-獄的?!痹啦颗e厲聲呵斥道。
“當年公司不景氣,是你兒子岳小明裁員讓我回了家,現(xiàn)在我只能跟著王兵哥混日子了,端人飯碗服人管,我也只能奉命行事?!?br />
王八旦說完開著挖掘機直奔汪定富家那三間瓦房而去。
“要拆你就先碾死我吧!”
一聲尖叫,李常有媳婦吳云霞躺倒在挖機通往王定富瓦房的通道上,用身體擋住了王八旦的挖機,王定富的老婆也跟著躺倒在吳云霞的身旁,阻止挖機前進。王八旦也只能暫時把挖機停下來。在危難面前,他們?nèi)耶惓5膱F結(jié),一致抵制強拆,共同保衛(wèi)自己的家園。
兵似乎早就預(yù)料到了,大手一揮:“上,把他們給我拖開。八旦,開過去,拆!”王兵揮手命令著他的強拆隊。
聽到主人的號令,很快眾人就立刻擁上去,像宰年豬一樣捉腿拽手,七手八腳地把吳云霞與王定富的老婆拖開。披頭散發(fā)的兩位婦女被人像年豬一樣地抬到一邊,扔得遠遠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們呼天搶地地咒罵著,他們也許是被摔傷了腰,也許是跌疼了屁股,沒有再爬起來,雙手在空中拼命的揮舞著。向是在向空中的某種神靈求救,但是瓦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彩,只有幾只受到驚嚇的麻雀展翅迅速逃離。任憑他們哭喊呼叫,眾人絲毫不去理會。
地上散落著一只女人的鞋子,不知道是吳云霞的還是王定富的老婆在掙扎的時候散落下的,癢辣子王兵走過去,像足球運動員一樣,抬腿一腳踢飛了那只遺落下來的女式鞋子,那鞋子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弧線,然后落在前面不遠處的菜地里便沒有了蹤影。王八旦駕駛著挖掘機開過去,砸開了王定富家房屋的一角。
“轟隆”的一聲響,響聲似乎震動了整個世界,讓人膽顫心驚。兩只云雀從枝頭上被驚飛起來,只竄云霄。磚墻倒下騰起的灰塵泥土把前來拆遷的人群籠罩在陰影里,灰塵散盡,只見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腦,很像是剛從秦始皇陵的盜洞里爬出來的一群盜墓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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