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采】黑夜(散文)
一
我不止一次望向夜空。
每天夜晚華燈初上,我常常開門到樓道上去走走。此時,周圍除了樓房子射出來的微弱的燈光外,一片漆黑。礱臂巷的黑夜是寂靜的,偶爾有摩托車經過的聲音,偶爾有一兩聲狗吠,僅此而已。我喜歡在安靜的環(huán)境里安靜地遙望夜空,安靜地享受獨處。遙望和獨處時常令我覺得自己很卑微,進而對當下、對未來產生了敬畏之心。我害怕時光的流逝,害怕自己一事無成,更害怕在不遠的將來,我的思想會被黑夜淹沒——這是有很大概率的。因此,我時常在黑夜里思索,思考人生和未來。
黑夜沉沉我如水。面對黑夜,我兩手空空。在我的眼中,黑夜正如明天,正如社會,正如紛紛擾擾的塵世。黑夜有一種向下的力,把我壓著,壓著,不斷地下壓。而倔強的我,則不斷地反抗。我的反抗的形式,通常是自省和寫作。黑夜把我壓得越來越卑微,因此我便對黑夜產生了敬畏。如今,我已經領悟到自己僅是黑夜里的一粒小塵埃,飄飄忽忽,毫不起眼。卑微的我有時會想起富商、高官和明星,他們遙望黑夜時,不知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們的黑夜,和我的黑夜一樣嗎?思索良久,最終我得出結論:黑夜對每個人都一樣,但每個人對待黑夜的心態(tài)卻是不一樣的。
黑夜是遼闊的。每當我獨自一人望向漆黑的夜空時,總能感覺到一種自由。這種自由來源于我與黑夜中各種事物的相互陌生,也來源我與黑夜的距離。我孤獨,渴望被黑夜理解,渴望被黑夜擁抱??墒呛谝估斫馕覇?我的清澈的心靈,向黑夜敞開。但是,黑夜卻始終是污濁、丑陋與清澈、美麗并存。黑夜里,有多少未知?
黑夜是神秘的網。我是網上的一滴水珠。如果織網的蜘蛛口渴,它便會把我吞噬。但我的思想始終存在,我的身體與我的思想是分離的。在黑夜,我可以肆無忌憚地書寫光明,更可以將自己點燃,燃燒成一把火,驅趕黑暗。在黑夜這張神秘的網上,有許許多多未知的事物,也有很多不可預測的災難?!疤斓夭蝗?,以萬物為芻狗?!币晕⑷醯纳碥|,在網上爬行,豈能預測明天會是怎樣?人們大多只是茍且地活著,活得好些的,保持著思考;活得一般的,如行尸走肉;活得膚淺的,便被黑夜同化了。我想,世間大概只有這三種人。
我喜歡在黑夜里探索未知的秘密。比如,思考黑夜的末端是什么,思考黑夜的起源是什么。我找不到答案時,也曾嘲笑自己的幼稚和天真。于是,我安心于當下。我知道,人的一生都是在黑夜中渡過,同時,也在不斷地尋找光明。我們因為思考而獨立,同時,也因為懂得享受當下的生活,而變得安于現(xiàn)狀。因為人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在探索,更多的時候,我們與黑夜為伴——我們只是黑夜的一部分。
為了遠離黑夜,我想做一盞小燈。燃燒自己,讓自己的思想無時無刻地與黑夜作斗爭。同時,照亮別人,照亮一小片院落,或一小段路。夜行的人,總會感覺到我的溫暖,正在陪伴。
二
我又一次望向夜空。
我想,我是孤獨的,像遼闊天空中孤懸的明月一樣孤獨。礱臂巷凄清的路燈陪伴著我——我坐在路燈下,思考人生。
人生是什么?人生應該是孤懸的明月。
詩人徐晉如說,詩人應當蘇世獨立,橫而不流。月亮不正是如此嗎?它高懸在萬里無云的夜空中,寂寞了幾千萬年。如果它能開口說話,你猜,它第一句話會說什么呢?會不會是說:“您好?”如果月亮能伸出小手來,我真的想和它握手。月亮是安詳?shù)?,也是清醒的。它從不在乎云的遮掩,也不在乎是虧是盈,總以它無心的光明,無差別地照耀著每一寸河山。孤懸的明月最可愛,也最可敬,不僅因為它孤獨,更因為它親切。我很想與它說幾句話,哪怕是簡單的一聲問候。但是,月亮始終在天上孤懸,不言不語,不卑不亢。
有時,面對明月的我兩手空空,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的價值是什么?難道純粹為了活著而活著,為了一日三餐,為了家庭的幸福嗎?一生如此短暫,是否該有些什么作為,才能更好地告訴明月,我也曾來過呢?明月,我曾不止一次地仰望。每一次的仰望,大都很虔誠、敬畏。是的,我是站立在這硬邦邦的地球上,仰望明月的。我的思考也是深刻的。我在仰望明月時,常常反省自己,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塵埃需要撣去?我的三觀是否需要修正?我的為人處世還有哪些分寸拿捏不好?甚至我想到未來的某一天,如果痛苦太多的話,我會選擇去出家,做一個一塵不染、干干凈凈的和尚去。
人生如月,月如人生。既有陰晴圓缺,亦有浮云遮眼。但是,只要心是干凈、清澈的,甚至是無心的,又何須去管世間的紛紛擾擾?有時,出世是為了更大眼光、更有智慧地入世。若能像明月一樣,內圣而外王,以出世的心態(tài)寫好入世的文章,肯定能夠有大境界、大作為。
以前,我也曾經望月。當時我覺得自己是一頭月下長嘯的野狼,因為喜歡群居生活,因而在獨處且見到光明時,常常會感到恐慌。我害怕失去自我,極端地害怕,因此對月長嘯,并因此真的失去了自我,且美其名曰:“忘我。”試想一個沒有自我的人,生存在這世界上,還能剩下些什么呢?墮落、迷惘隨之而來,時間卻一天一天地流逝——我浪費了多少時間?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終于逐漸清醒過來。那是在某一夜夜望明月時,忽然得到的頓悟:“要活在當下。”這一次的頓悟,不再是知易行難,而是實實在在地開始實踐、思考,再實踐、再思考。然后,我逐漸從過去的迷惘與墮落中走了出來,逐漸恢復了自我并完善了自我,感謝明月。
如今,我仰望明月時總會反省自己,也常常思考未來。我反省自己白天說錯了什么話,做錯了什么事;我思考未來的路應該如何走才更有意義?我甚至討厭自己依然很庸俗,無法做到超脫。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否定自己,狠狠地批判自己。如果我的身邊有朋友,像鏡子一樣的朋友,該有多好。始終認為,最好的朋友是不涉及利害關系并能相互指出缺點的。我望向夜空時,僅有明月能令我反省,所以,它是我的鏡子、我的朋友。
今夜,我不止一次望向明月。在小巷,在陽臺,在軒窗。我遙望明月,為的是寫一首禪詩,這首詩是我第七個夜晚的禪詩。此時,明月如鏡,正觀照我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