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在人間(散文)
五月,殘紅褪盡青梅尚小,柳絮舞盡芳華青衣如畫,槐花飄香醉染流年。行走在美麗的人間,一路青山隱隱水迢迢,看遍姹紫嫣紅都開盡。歷經了世事無常和歲月滄桑,漸漸懂得了抱樸守拙,學會了不動聲色,不再鋒芒畢露,亦不再人云亦云。尋常的日子被蒼翠的時光打磨成歲月靜好的樣子,我在紅塵深處靜看世間三千繁華從容落盡,傾聽滿城煙雨在時光里淺吟低唱……
陌上的風,吹散了遇見,也吹散了誓言。獨自行走在花開的路上,腳下踩過花香,心上一次又一次地飄滿一箋箋落花的涼,一瓣一瓣的又薄又涼,曾經開得那么熱鬧,花瓣紛飛的瞬間驚艷了時光,可終究無法抵達心的原鄉(xiāng)?;ㄓ扒迩鍥鰶?,隔著塵世與我遙遙相望,塵世間的涼瞬間便爬上眉彎。夏風輕輕拂過綠蘿的藤蔓,時光繞過八千里路云和月,與我相約二十四橋明月夜。片片青云打濕了庭院深深處遺落的諾言,人間草木深情相依,歲月日漸深厚,我在人間越活越薄,薄成一縷清風,薄成一頁往事,薄成一盞涼茶,薄成一行素白的小字……
一路走來,猶記桃花依舊笑春風,見過千樹萬樹梨花開,更是知道日暮蒼山遠,而我便是那個風雪夜歸人。塵世的路,山一程,水一程。阡陌縱橫,欲壑難平,時有清風幫我拂去光陰的塵埃,也有天涯的明月照亮我行走紅塵的前路,我慶幸身邊還有那么一個人,陪我風月靜好、相安日常。倚著柴門,我守望紅塵,左手煙火,右手流年,我在人間將生命的長度一步一步丈量。時光里,我愿意用盡所有的余生去換半世長安,但我知道,所有我用過的光陰終究都得一一歸還給沉寂的流年。時光如此咄咄逼人,我不知道走到最后我還能剩下什么?千百年之后有誰還記得這個世界我曾經來過?也許只有這幾行清淺的文字能證明我在人間來過。
夏日的清晨,常常被一串串清亮的鳥鳴喚醒,我并不生氣,那沒有做完的夢便留到月光灑滿窗臺的時候再來吧。那天醒來,我意外地認識了一只鳥,一只很小很小的鳥兒,它站在窗臺上看我,我不知道它是誰,也不知道它來自何方,只覺得它嬌小玲瓏美麗可愛,我望著它微笑,它也看著我微笑。也許它是認得我的,也許不認識我,彼此對望凝視,相看兩不厭,我們就這樣相識了。兒子要把它據(jù)為己有,我沒有同意,告訴他:“大樹才是鳥兒的家,鳥爸爸和鳥媽媽一定在等它呢,如果找不到鳥寶寶,鳥媽媽會急死的?!眱鹤用銖娡饬宋业恼f辭,但還是很不高興。我把新買的杜鵑搬到了窗臺上給小鳥看,還在窗臺上特意給它留了一個淺淺的杯盞,斟滿了清水,希望它可以停留片刻,我希望在每一個清風涼涼的早晨都能聽到它清揚婉兮的歌聲。
鳥兒飛來的時候,自有窗外的杜鵑迎接,還有喜歡坐在窗前發(fā)呆的我靜靜等候著。生活就像詩一樣美好,生命變得莊嚴而富有意義,我就像迎接一位遠道而來的故人一樣滿心歡喜。鳥兒,是我的朋友。你來的時候,窗外的杜鵑啼血怒放,還有一盞清水供養(yǎng)你。如果我不在,那么請在窗前小憩,我的窗外住著清風明月,住著花香流云,還住著千里蟬鳴,它們都會盛情款待你的,你不必擔心會受到任何傷害,它們和我一樣都是值得推心置腹的朋友。倘若你恰好來,我也恰好在,我會靜靜地看著你,絕不打擾你,只聽你在光陰的詩行里婉轉歌喉。
軒窗下,我在一粒粒清澈明朗的鳥鳴澗沐浴著。時光深處,光陰畫著我,我也畫著光陰。和煦的陽光下,鳥兒相信我,我便與鳥兒交起心來。淺夏的時光里,綠蘿的青藤纏繞著丁香的芬芳,月季的蓓蕾孕育著瑰麗的夢想。長風在歲月里寫滿了青綠的詩句,只等一個有緣的人前來認領。許多時候,我與草木訴衷腸,我與光陰說禪意,對一朵花微笑,向一片云問好,許一溪水溫柔,我只對美好的事物低頭。
紅塵熙熙攘攘,我在人間淡然修行,我原是從那三千年前的詩經里走出來的女子,時光吞噬了我的鮮衣,生活剝奪了我的天真,命運拿走了我的驕傲,我只剩下自己了。鳥在窗外,花落塵外,我亦行走在凡塵之外,心里有菩提,腳下生蓮花,身披月光白,漫步在纖塵不染的皎潔里,不懼千山鳥飛絕,也不驚擾月下花影眠,般若波羅蜜,一聲又一聲……
三千年的光陰一晃而過,我在人間簡約如初。低眉塵世,我已走過了小半生的光陰。寄居紅塵,半世流離,半生修行。陌上落英繽紛,三千花香襲人,倚著一簾花影,執(zhí)一縷薄風,看人間草木深深疏影橫斜,還有幽徑入桑麻。邀一弦清音入墨,剪一窗花色寫詩,清風漫過竹林,清泉爬在石上潺潺流淌。煮一盞月光白,陪君話桑麻。我在詩經之外遙望塵世,三千年前的蒹葭,依舊蒼蒼;三千年前的伊人,守護著在水一方。三千年前的關關雎鳩,依然在河之洲;三千年前的楊柳依依,雨雪霏霏不曾改。三千年前的桃花跨過千年的風霜,依舊灼灼其華在人間。三千年前的愛情永不褪色,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知道,我終究是要回到詩經里去的,回到那個最初的最純粹的自己。當風煙俱凈的時候,我定是那回到詩經里泛舟采蓮的清澈女子。
“知道你的好消息,我比春天都幸福。春天開的是花,我開的是心?!弊x到這樣的句子,我心生歡喜。隔著紅塵打量人世,原來美好終會遇見美好的。我知道,無論這半生我走過多遠的路,行過多深的歲月,一定會有那么一個人因我而生,陪我閱盡世間花開雪白,笑談人間兵荒馬亂,許我一世安穩(wěn)清寧。
生在塵世,光陰才是那個主持公道的人。它從不厚此薄彼,蕓蕓眾生都被它一路挾持著結伴同行。聽說每個人在來人間以前都是天使,到人間不過是度劫,度過了依然要做回天使。如此甚好,我便依著塵世的草木清香,沿著宿命輪回的軌跡,去做回那個活在詩經里的簡單又純粹的女子,以一朵蓮的姿態(tài)生于世間,以一首詩的樣子活在一個人的心上,活在這人間之間,活在世外之外。
詩經里的光陰,沒有喧囂,唯有安寧,也沒有那么多的名利交織,唯有樸素簡單的修行。這一世不小心遺落人間,因著一個人的愛而甘愿去過一朵花的光陰,因了一個人的到來而愛上了這個世間所有的美好,從不寂寞,也從不抱怨。隔著三千年的光陰,我在人間過著尋常的日子,小橋流水人家,鳥鳴掛滿窗臺,月下花影相攜,一粥一飯,一茶一書,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數(shù)千年的光陰,只在幾頁書卷中淡淡而過,這人間我也只是路過。這一程所有的遇見皆是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結局早已設好,我只需坦然面對,無需躲避,也無需退讓,隨心隨緣。
夏風拂過陌上,人間草木深深,丁香花已開滿山野,洋槐花素潔如雪,草木花香落滿了小小的庭院,葡萄青青的藤蔓纏繞著人間草木的清香爬滿竹架,長成了一道深綠的屏障,烈日和月光都被擋在塵外。最是喜歡躲在這清清涼涼的光影下,避開車水馬龍的喧嘩,煮茶寫詩吟風月,賭書潑茶閑話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