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十字路口(微型小說)
吃過午飯,她像往常一樣走進(jìn)校園里,花壇上坐著一位老人,他向每個路過的學(xué)生打招呼。他并不認(rèn)識他們,他總喜歡抓住一個學(xué)生問長問短,問家里情況,問多大了,問他們的老師是誰。
有的學(xué)生大概是被問煩了,看見他就想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只有她主動向那位老人回了一個笑臉,她很能理解他。她推測那位老人估計是老伴去世了,一個人太孤單,太需要有人陪伴。那天他注意到老人破舊的衣服以及眼角的皺紋,一股心酸的感覺襲上心頭。誰沒有老的時候?她不敢想象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之后的自己會是個什么樣子。
她不敢再想了,站起身快步走進(jìn)宿舍里。就要快畢業(yè)了,室友們都搬出去了,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考研。忽然,電話響了,她母親的聲音回蕩在話筒里,說某某人的女兒已經(jīng)有孩子了,問她要不要托人介紹對象,就快畢業(yè)了,人生大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她隨便回應(yīng)了兩句就掛斷了,她又想起了兩年前拋棄她的那個男孩,那個她曾經(jīng)認(rèn)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兩年了,眼淚早就流干了,心冷得像一塊冰。
不知不覺中,她進(jìn)入到了夢鄉(xiāng)。夢里她站在這個城市的中央,周圍都是高樓大廈、華麗的建筑物在月光的陪襯下散發(fā)出無限的神秘感。在她的腳下是一個十字路口,她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哪里才是她的歸宿?
她嘗試著走向其中一條路,看到前方一個打著傘的男孩,他的背影是那么熟悉。她悄悄地走向他的正面,那英俊的面龐,那迷離的眼睛,沒錯,是他!兩年前的那個他,她曾經(jīng)深愛的那個他!他向她伸出潔白的手,她握住了它,他牽著她走進(jìn)一座城堡。那個她曾經(jīng)幻想擁有的城堡,那里彌漫著浪漫的氛圍,溫柔的燈光灑在金色的果盤上。她幸福極了,可就在這個時候,他不見了,她心急如焚。透過窗戶,她看到他正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
她哭著跑到門外,城堡消失了。她只顧拼命向前,路上一個人叫她的名字,她回頭一看是他,那個曾被她拒絕的男孩,他是那么的樸素,樸素得像腳下的土地。曾經(jīng)她以為,除了他,她不會愛上任何人。兩年前她跟他分了手,這個男孩渴望給予她愛情,但她拒絕了,她不愿再相信愛情了,后來這個男孩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此刻,在她痛苦的時候,他回到了她的身邊,又一次敞開他的懷抱,她激動地?fù)涞剿膽牙铩K麄兪譅恐址€(wěn)步向前走著,他們進(jìn)到了一間小屋,屋子不大,倒也溫暖。在這溫暖的氛圍里,她想起了咖啡。她喜歡喝咖啡,因?yàn)槟軒Ыo她暖暖的感覺,可是她的咖啡杯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只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她把榻上的孩子抱在懷里,孩子還是不停地哭。她心急如焚,這個時候他從外面回來了,滿身都是灰塵,就像工地里的工人。他不敢相信這就是陪伴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她照了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位邋遢的中年婦女,那個時尚甜美的年輕女子一下就消失了。
她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人生軌跡,孩子大了,她頭發(fā)花白,每天為了生活奔波忙碌。后來她病了,孩子卻不得不離開她去外面闖蕩,丈夫也年邁了。他們的一生中在勞累中度過,然后她看到他的墳?zāi)?,她怕極了,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房間里寂靜得過于恐怖,她嚇得把鏡子砸壞了,那憤怒的聲響驚醒了夢中的她。
睜開雙眼,她還躺在宿舍的小床上,看看手機(jī)兩點(diǎn)半,才睡了半個小時。她隱約感覺到眼眶濕濕的,閉上了眼睛,她又一次進(jìn)入夢鄉(xiāng),夢里還是那個十字路口。這一次她嘗試著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她來到一個咖啡店,品嘗著香噴噴的咖啡,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整個城市充滿了幸福的味道。
她看到自己的旁邊坐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她在津津有味地讀一本書,她湊過去和她一起讀那本書。書里的世界那么美好,她們就像兩個無憂的仙子,在天地之間自由自在地穿梭著,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與舒適。書讀完了,老太太溫柔的目光映入她的眼簾,她問她住在哪里。她指了指一座小樓,透過透明的墻壁,她看到屋里整齊的擺設(shè),看到一張單人床,看到桌上擺滿了書籍,看到一把小提琴,但屋里沒有任何人,她問她她的家人都去哪了,她微笑著搖了搖頭。
她明白了她的一生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的,但她的臉上分明洋溢著幸福,于是她繼續(xù)和她一起讀書,讀完一本又一本。她不再關(guān)心任何事,不再擔(dān)憂戀愛、結(jié)婚、生孩子。時光在書本里流逝,她感覺到生活充滿了趣味,她感到自己就是世界上活得最輕松自在的人。
可是忽然間那個老太太消失了,她再次望向她的家里,屋里到處是灰塵,還掛著她的遺像。她傷心極了,丟掉手里的書本,跑到咖啡屋的外面,才發(fā)現(xiàn)五十年過去了,曾經(jīng)大學(xué)里的好姐妹拉扯著孫子往家趕。同樣白發(fā)蒼蒼的她感覺到孤苦伶仃,她的家在哪里?她的家人在哪?她很害怕,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為了逃避這一切,她快步地往回跑,她又回到了那個十字路口,重新變回了二十幾歲的青春女子。眼下在她腳下還有兩條路,她最終鼓起了勇氣,走向其中一條路,那條路上書聲瑯瑯,到處都是苦讀的學(xué)子。
她興奮地朝前走去,看到了她的大學(xué)校園。她又回到了大一的那一年,這一次她發(fā)誓好好讀書,要像學(xué)長學(xué)姐們一樣走深造之路,用知識鑄造人生的輝煌。
她來到圖書館,拼命地翻動著書本,可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了她,隔壁班的女孩,那個努力學(xué)習(xí)但卻失敗了的她。她考研失敗了,但她知道她盡力了,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她。那個女孩父親病了,母親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家庭,她真的很想讀研究生,但還是失敗了。
她勸她再試一次,她說母親老了,不能給她增加負(fù)擔(dān)。她哭了,為她感到傷心。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也在慢慢地老去。她想起了新聞里報道的那個自殺的研究生,心如刀割的感覺再次襲來……
她感覺到手中的書那么沉重,她的手已經(jīng)拿不動它們,于是丟掉書本,再次回到那個十字路口。這一回,她只有最后一條路可供選擇。她知道她必須走下去,不能永遠(yuǎn)留在原地了,于是她邁向了最后一條路,這條路上她遇到了小時候的老師,他扎根在家鄉(xiāng),遠(yuǎn)離了這繁華的都市。他穿著一身簡單的衣裳,與這個城市不甚相符,但他臉上洋溢著知足的快樂感和安逸感。
她跟著他邁著輕松的步伐向前走去,她成為了和他一樣的人,順理成章地在家鄉(xiāng)的村鎮(zhèn)當(dāng)了教師,嫁給了一個很普通的男人。他們很快有了孩子,雖不富裕,倒也安逸幸福。
這天周末老公出去了,她悄悄地跟著,看到老公在建筑工地上干著活,累得滿頭大汗,她心疼極了。這個時候,她的兒子穿著名牌鞋從她的眼前走過,她憤怒地把手里的石子砸向了兒子。
這一砸,把她給驚醒了,幸好一切都是夢??纯词謾C(jī)四點(diǎn)了,該起床了。
她走到樓下,穿過一個走道,賣茶葉蛋的老太太正靠墻坐著。她想去吃晚餐,但胃口不太好,于是往校門口走去,坐在那個花壇上,那個愛找學(xué)生聊天的老人已經(jīng)走了。
她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老舊的教學(xué)樓,這是老校區(qū),房子都是舊式的,整個學(xué)校就像一個滄桑的老人。她站了起來,向校門外走去,再看一眼這座熟悉的城市,很快她將離開它了。
她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在她面前出現(xiàn)了四條路,每一條路都存在著不可預(yù)期的風(fēng)險,但她沒有退路,必須要作出選擇,只能選擇其中的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