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峨眉之眉(散文)
峨眉之眉,是高聳陡峭之眉,是修長細彎之眉,是穿云見日之媚,是佛光普照之媚。
我看見的峨眉,是一個穿著冰雪霓裳翩翩起舞的、身材修長的古典仕女。金庸筆下的峨眉就是座女人山,溫婉秀美但又凌厲冷傲。不管這里是否曾有周芷若或滅絕師太,這座修長如峨眉的山川,始終令人向往。
未見峨眉,一直想往。
“云鬘凝翠,鬒黛遙妝,真如螓首蛾眉,細而長,美而艷也?!惫拭朊忌健_@集萬千嬌媚、神秘于一身的峨眉山,在歲月輪回中是否一直安恬與靜寂?抑或也有思凡之心?如果有,能否隔空跨界相約——我從寒冷而遙遠的北方來,她在溫暖如春的天界,相約在一個春雪紛飛的午后;可否執(zhí)手相對,像舊時光里的老相識,笑成彼此熟悉的模樣?
我想,春節(jié)剛過,舊年的朝拜者背影該漸行漸遠了吧,峨眉山遠離了塵世紛擾,應該風姿綽約,安安靜靜遺世獨立著,靜得可以聽見心跳吧。
然,踏入峨眉,卻只見一山素裹。
在我心里,峨眉應該四季常青。本想,在這個早春,恰好經(jīng)過你的山林,你會用叮叮咚咚的溪水招待我,靈猴從山坡上送來熱情,青草不會閉門謝客,山間有云霧瓊漿的氛圍,鶯歌燕舞的喉間有春寒乍暖的香氣襲來,樹梢上有鳥兒輕盈飛去……但今年春節(jié)后,南方普降大雪,氣溫驟降,峨眉山上全是冰掛和霧凇。一片迷蒙。
而峨眉給我展示了另一種仙姿。她將每一座山峰、每一棵山松打扮成一幅銀裝素裹的模樣,朦朧,安靜。陡峭的山勢、深幽的山谷,都給人以神秘,就連石頭上的鮮綠苔蘚都帶著小冰粒,仿佛給我定格了一種絕世的美,晶瑩剔透中透露出綠的冷魅。偶爾從古松上爬下來覓食的小松鼠,給了我靈動、活潑,又無間的親切感,這是一種初見的心動,這是一種獨特的感受。
沿途,古木參天,偉岸至極;綠竹茂密叢叢,云中霧里,朝朝暮暮,掩映著一山綠石。峨眉多古松,干枝虬勁,高聳入云。它們或懸或掛,循崖度壑,有的古樹即使樹心已空,卻依然倚石而立,于石破天驚中聳立,依舊神采飛揚,氣度不凡。
一路攀爬,穿云破霧,濃濃淡淡,很多人的發(fā)絲上結滿了白霜。如果一對情侶一路走來,就真的可以體驗“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走峨眉、共白頭”。臺階結滿冰雪,鞋子必須要防滑,帶上冰爪很必要。
快到金頂?shù)臅r候,偶爾有陽光從云層縫隙透出,穿過松針隙間灑下來,形成一束束粗粗細細的光柱,雪地上形成了好看的光斑,偶爾對著陽光拍照,可以看見五彩的反射。飄蕩著薄霧的松林充滿了童話般的光亮。
大自然就是一個畫師,濃濃淡淡的峨眉,本是一幅光與影、云與霧繪就的寫意山水畫。
這次出游雖陰雨霧天居多,但沒有失落。只有驚奇和喜悅。
登峨眉,途中雖冷。飛瀑斷流,泉水匿跡;石階有冰,山坡滿雪;枝條全鍍上冰掛、松針掛滿霧凇,細細的竹葉上都鑲上了一道白雪的邊,邊緣還有很多潔白細密的雪刺。
間或落霧,如細雨霏霏,輕描淡寫;松間有雪偶被風吹落,雖無紛飛,卻已鋪陳出春雪的奇幻與浪漫。仿佛有被冰粒兒包裹著的春的生機,踏著料峭的節(jié)拍輕歌走來。
山有客來鳥不孤。幸在此時我來赴約,否則豈不錯失了一段冰雪奇緣?一邊走,一邊尋覓,尋找光與影的舞蹈,尋找美的方向。這次輕裝,只用手機,沒拿相機,無需專業(yè),只要隨心,用眼睛發(fā)現(xiàn),用心靈解讀,隨心隨意,用云游的方式欣賞峨眉之媚,不也挺好?
云游,不是流浪,不是漂泊,而是只有云的自由自在,只有云的美妙、灑脫。喜歡做一個時間的旅者,享受永遠行走在旅途中的感覺,目標永遠在前方。
峨眉素來多云,云很低,很厚,用心聆聽,似乎能聽到云朵游動的聲音。想像云游的僧人一樣,心無雜念、融進圣潔的超然中,逍遙。
正如現(xiàn)在,我已與峨眉在云紗薄霧中輕柔相擁。
在山松冰雪云霧中穿行,偶爾撥云見日,穿過陣陣白霧,流連忘返,心中充滿一程淡淡的歡喜,淡得就像峨眉輕紗,小有神秘,偶有清歡。
金頂漸近,也漸感疲乏,頭微暈。好在癥狀不重,稍息即緩。在商販處補充了一下能量,吃了幾個“峨眉金蛋”,重整旗鼓。山路上冰雪已消,脫下冰爪,一鼓作氣,登上金頂。
臨近正午,金頂之上,佛光普照,禪音四起。
這里是佛教四大菩薩之一普賢菩薩的道場。普賢菩薩是理德和大行愿的象征。他以智導行,以行證智,解行并進,完成求佛志愿,又稱“大行普賢菩薩”。
此時,云海之下,全是冰雪之妖。而金頂之上則是仙界,迎接我的是陽光燦爛、藍天濃郁,白云涌動。我的一顆心,忽然肅穆起來,仰頭凝望金頂上的菩薩,尋找佛光。
云散天開。順著微風的方向走近普賢菩薩。此刻中午的太陽,正好臨近普賢頭部。舉起手機拍攝,真的拍到了五彩佛光。有友告訴我這應該算“日暈”。但為什么換個地方就拍不到呢?這,就是佛光。
我想我跟佛的緣由來已久。八年前走近應縣木塔之前,天云散淡,當我走到門口,佛塔背后的白云發(fā)散成四射的佛光狀。當時的情景,至今記憶深刻。今天也是,有緣看到、拍到佛光的人并不多。
我該如何來形容約見峨眉的這程歡喜呢?
被眾人頂禮膜拜的峨眉,很慈悲地給了我一段能看見佛光的美好時刻。其實,從云霧繚繞的山林穿過時,我就聽見了她的鳥鳴般的心跳。攀登峨眉山道,仿佛踏入佛國仙界,若不是偶爾有花松鼠竄來竄去,我真的以為誤入天宮——許多輕柔的云飄在夢中,許多細細的雨落在心上,我以禪者的心,容納自然萬物,淡定,清醒,感悟人生,紅塵喧鬧歸于平靜,喜怒歸于坦然,生命中曾經(jīng)的波瀾都歸于感動。世界靜美如初。
眼前的峨眉,正舞起霓裳的雪色裙擺,她用松間落雪的細微之聲與我交談;她告訴我每塊石的堅貞、每一座峰的偉岸;她給參天古木披上霧的白紗,她給雄起聳立的山峰涂上近深遠淡的水墨,將一幅大寫意的水墨丹青呈現(xiàn)在我面前。讓我用腳丈量峨眉的高聳,讓我用心體會她起伏和柔婉的深情。
今生我來,專心致志地朝圣而來,來朝覲仙界善良之佛心,來朝拜世間絕美之風景。一路走在峨眉山水畫里,內(nèi)心越來越安寧。與披著銀裝素裹的參天古樹為伴,有風路過,風聲、松聲,樹枝冰掛互相撞擊的聲,仿若梵音。跟著彌漫的云霧飄游,慢走,慢行,慢慢享受一個美好的過程。
“云中藏山,山頂臥云?!笔菍Χ朊记‘?shù)男稳?,但絕不僅止于此。此前也曾見過云海,但沒見過如此浩瀚的云海。也許只有峨眉,能將云海演繹得如此大氣磅礴,給人酣暢淋漓之感。站在峭壁之上,看風起云涌,霧氣陣陣,撲面而來,俯瞰千溝萬壑,全都被云霧隱約吞沒。金光閃閃的佛像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此時此地,仿佛就是天宮仙界。我又仿佛立于大海之濱,看云濤傾涌,萬頃煙波,白浪滔天,層層疊疊,隱約迷離,虛虛實實,只覺海市蜃樓與冰城雪宮,變幻莫測,際天而來。浩瀚云海之中,山尖峰頂,時隱時現(xiàn),如洲如島,似舟似舸,白波若卷雪,側石不容舠。神秘,幽邃,壯闊,縹緲,其美不可名狀。
此時此景,煙濤微茫,云霞明滅,青冥浩蕩深不見底,不由心旌搖蕩,如酒醉半酣,如臨蓬萊,如到瀛洲。想起屈大夫,想起謝靈運,想起李太白。風為馬,霓為裳,虎鼓琴,鸞回車——我已登上青云梯,“天下秀”的名山已在腳下。
現(xiàn)在我只需白鹿,如果可以,真想常駐峨眉,放牧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