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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西風(fēng)】彎彎的腰(短篇小說)


作者:杰克船長 布衣,433.4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4079發(fā)表時間:2019-04-07 08:36:25

天色微明。
   北京郊區(qū)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簡易平房,里面塞了五張雙層床,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酸臭味。呼嚕聲此起彼伏,像是奏著一曲無名的交響樂。
   老陳匆匆起床,今天他仍然得去趴活。同屋里幾個老伙計運氣不錯,都臨時找到了活。自己年齡稍大點,一連幾天都是竹籃子打水。招工的一看身份證,都搖頭。
   六十二歲的老陳腰彎得厲害,像只煮熟了的蝦。他覺得自己比年輕時矮了二十公分。年輕時的老陳一米八的大個子,十里八鄉(xiāng)的姑娘們見了他,倆眼都放綠光。
   老陳輕手輕腳地從床頭的布袋里掏出一個不銹鋼盆,又從塑料袋里拿出兩個昨晚買的饅頭,瘦而糙的手慢慢把饅頭掰碎了,放到盆里,沖上開水。這幾年上了年紀(jì),老陳胃不好,一吃涼東西,就拉肚子。等著開水泡透饅頭的功夫,他捏起塑料袋里的饅頭渣放到嘴里,一邊嚼著饅頭一邊拿起搭在床幫上的舊棉服穿上。衣服口袋不知道什么時候刮扯了,露出里面的白色人造棉。
   四月的北京,稍稍有了些暖意。老陳彎著腰端著碗從屋里出來,坐在門口的石頭上,扒一口水泡饃,咬一口咸菜,吃得津津有味。他一邊吃,一邊乞求著今天運氣能好一點。他不怕吃苦,也不怕臟活累活。可是現(xiàn)在他連吃苦的機會都沒有!工地上招工一般都不會招像他這年歲的人,因為國家有規(guī)定。其實工地上更怕惹麻煩,人上了年歲啥情況都會發(fā)生。
   吃罷簡單的早餐,老陳去趕88路公交的第一班車,坐了五站路,他下了車,轉(zhuǎn)彎走到一處立交橋底下。橋底下早已等滿了人,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圍坐在一起打牌,有的一個人靠著路燈桿子抽著低價的香煙,眼睛盯著遠處。老陳隨便找了個背風(fēng)的地方蹲下,掏出旱煙鍋子,捏了一捏煙葉放進去,用手壓了壓,劃了一根火柴點著,吧嗒吧嗒一口口地抽起來,等著那些大肚子的老板來招人。
   抽了幾十年的旱煙,老陳老了,這煙袋鍋子也老了,黑不溜秋,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他腦子里忽然想起,小四小時候的可愛摸樣。每次自己點煙,小四都跑過來,掐著腰,探著頭,嘟起小嘴,嘸——嘸——吹起來沒完,老陳也不惱。等點著煙,大半盒火柴都用光了,他就深深地吸一口,壞笑著沖小四吹去,一陣青煙把小四嗆得直咳嗽。小四眼里含著淚跑去跟媽媽告狀。如今小四已經(jīng)是高三的學(xué)生了,個子跟自己一般高,就是瘦得厲害。想到這老陳心里不是滋味,他怪自己沒本事。老大、老二、老三結(jié)婚后都自己過日子,拖家?guī)Э?,手底下并不寬松,也不能指望他們什么?br />   一輛黑色的奧迪駛過來。還沒等到車子停穩(wěn),趴活的人像餓狼一樣圍了過去。車上下來一個大肚子男人,胸前掛著金鏈子,張口喊道:“誰是木工啊,要兩個木工!”那樣子真是霸氣,仿若他就是這世間的主宰?!拔摇摇沂恰沂恰比巳豪镉衅甙藗€人立刻舉著手大叫著回應(yīng)。這是個技術(shù)活,不會的人自然就撤到了一邊,悻悻地離去,恢復(fù)到先前的姿態(tài)。老陳一聽要木工,也嘆了口氣,身子起到一半,便又緩緩蹲了下去。大肚子詢問了一下,選中了兩個人,談好了價錢,開車揚長而去。被選中的倆個人笑呵呵地帶著家伙按大肚子說的地址去開工了。剩下的人,滿臉都是羨慕。
   整整一個上午,老板來了一個又一個,工人走了一撥又一波。老陳還是沒有趴到活,只是接了一個電話。電話是老婆子打來的,老伴只說了一句話:老四要交學(xué)費!掛斷電話,老陳又點了一袋煙,狠狠地吸了幾口。他忘記了抽過幾袋煙,好似每抽一袋,他的腰就能挺一點,一直挺成成年輕時候的模樣。
   中午老陳花三塊錢買了三個胡蘿卜餡的包子。老陳最喜歡包子,他說包子好,有面,有菜。省得去買菜,再買饅頭,麻煩。吃下三個包子,老陳打開1000毫升的大塑料杯子灌了幾口水,早晨帶來的水,現(xiàn)在還算溫?zé)?。全部的希望他都寄托在在下午??墒钦l都知道,下午活更是少得可憐。
   日頭一點一點地西移,老陳要的活還是沒有到。他嘴里含著煙袋鍋子嘴,一吸一吸,但并不見青煙從鍋子里冒出來,煙葉早已沒了。他蹲在那里腰彎得更厲害了,整個頭甚至要擦到地面了。等到那天空中的大紅桔子跑到高樓的頭上,老陳算是徹底斷了今天的念想,這個點無論如何是沒有人再來招工了。周圍趴活的人也走了個干凈,只剩下一伙人還在吆五喝六地打牌。
   老陳空洞的眼神看著地上忙忙碌碌的螞蟻,感覺自己還不如這群小東西。他深知再等也是徒勞,老陳慢慢起身,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蹲了一天腿都麻得不聽使喚了。
   老陳一步一捱地走著,夕陽在地上投下一個彎彎的身影,緩緩挪移。忽然一個車子在他身邊停下來,車窗降下,滿臉紅光,肉松松地一張臉露出來。
   “老師,我工地上有個活,打掃院子清理廁所,干不干??!一天六十,包吃??!”
   老陳一聽懵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點頭哈腰地答應(yīng)著:“干——干——”
   “明天就來上班,打這個電話。”來人從車窗里遞出一張名片遞給老陳。
   老陳手里緊緊攥著名片,望著越來越小的車屁股,他眼睛開始渾濁起來。此時老陳覺得全身說不出的輕松,彎彎的腰板也比平日里挺拔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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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小說《彎彎的腰》,細(xì)致刻畫了生活中的小人物老陳一天扒活的酸甜苦辣--其實哪里有甜,全是艱難辛酸。在北京郊區(qū)的一間簡易房里,十個扒活人--打工者擠在一起,彎腰老陳最為“不幸”:他因為年齡超過60歲而沒人敢用;他因為有個老四讀高中“等米下鍋”,他的早餐是開水泡饃就咸菜,中午只吃三塊錢的胡蘿卜包子--省錢又營養(yǎng),一撥撥人被“大肚子”招走了,他無望地熬到下午,腰彎得快塌到地上了……峰回路轉(zhuǎn)發(fā)生在無望之際,突然一輛汽車停在他身邊,“每天60元管吃住”的條件讓他“絕處逢生”。小說用大量細(xì)節(jié)豐富了老陳:吃饃渣、衣服口袋破了露出人造棉、抽旱煙進而引起小四點煙的情節(jié)、老婆子“小四交學(xué)費”的電話等。鮮活的人物形象讓讀者可見、可信、可回味。特別是結(jié)尾,在給了老陳生活出路的時候,也給讀者以希望。杰克老師的小說簡潔明快,描摹精準(zhǔn),人物立體,以小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反映大社會底層生活,尤其值得推崇。(編輯:之中)【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1904090009】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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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之中        2019-04-07 08:40:03
  杰克老師的小說短小而意味深,人物精,本人編輯深感差距很大。理解不到或者偏差之處,還望見諒。
2 樓        文友:獨倚梅樹        2019-04-07 08:58:23
  贊嘆杰克老師精湛的構(gòu)思!您所選取的素材雖為最平凡的小人物,但卻折射出了一個大世界!從文字的精煉到人物的塑造,都值得我潛心學(xué)習(xí)!
回復(fù)2 樓        文友:杰克船長        2019-04-07 09:25:38
  謝謝梅樹老師盛贊,杰克愧不敢當(dāng),不敢在您面前耍刀,還望多提意見。
3 樓        文友:杰克船長        2019-04-07 09:02:45
  感謝之中老師的辛苦編發(fā),杰克深表感激。新中國第一代打工人漸漸老去,但是很多人生活的重?fù)?dān)并沒有完全卸去,徘徊在繁華的十字街頭,幾多辛酸,幾多無助,使我不禁想去寫寫他們的故事。無奈,筆拙,不能表述完全,還請老師斧正。
4 樓        文友:朗朗書聲        2019-04-07 09:49:16
  年邁的老陳,彎彎的腰,載滿了生活的無奈與艱辛……平凡的百姓生活在杰克老師的筆下栩栩如生,充滿著立體感。那些卑微而堅強的小人物在生活的底層痛苦無奈同時又要緊咬牙關(guān),負(fù)重前行的生活狀態(tài),在老師的筆下得到生動的刻畫與重現(xiàn)。文章短小,卻內(nèi)容豐滿,人物形象傳神,通篇傳達者一種卑微卻不自賤,普通卻又不平凡的情感!
   拜讀了!謝謝杰克老師的佳作,受益匪淺!
朗朗書聲
回復(fù)4 樓        文友:杰克船長        2019-04-07 11:16:16
  謝謝老師的美譽,杰克拜謝。杰克深深地為父輩們身上那種堅韌所感動。
5 樓        文友:衢四海        2019-04-07 21:40:21
  能夠塑造出老陳這個小人物,源于作者對底層打工生活的熟悉。欣賞好文。
回復(fù)5 樓        文友:杰克船長        2019-04-07 22:12:40
  行走在路上,看著年歲大的老人依然為生活奔波,內(nèi)心都會顫動。遙謝四海老師。
6 樓        文友:悠然無語        2019-04-08 15:30:36
  老師的文章讀起來總讓人收益不淺,像竹林風(fēng)刮過,賞心悅目。呵呵!
7 樓        文友:明月清暉        2019-04-09 16:05:14
  文章前面看著有點壓抑,為老王的處境堪憂,結(jié)局峰回路轉(zhuǎn),豁然開朗。
感謝生活 有剝奪也有饋贈
回復(fù)7 樓        文友:杰克船長        2019-04-10 17:54:29
  每次行走在路上看到“老陳”一樣的人在我身邊走過,都感覺心里不忍,期待他們能夠輕松生活。杰克遙謝
8 樓        文友:寒江孤鴻        2019-04-10 10:27:02
  熱烈祝賀杰克加精!我進后臺給你小修小改了幾個字,以圖更完美些。
回復(fù)8 樓        文友:杰克船長        2019-04-10 17:52:12
  感謝寒哥給杰克“開小灶”,修改文章,真誠拜謝!
9 樓        文友:蒼海嘯        2019-04-18 16:04:49
  語言生動,人物形象豐滿傳神,拜讀了!
蒼海無夢,憶起多少往事,夢醒回腸; 桑田有思,留住千百傳說,思聚嘯天。
回復(fù)9 樓        文友:杰克船長        2019-04-18 20:00:49
  謝謝老師,請多指教。
10 樓        文友:楊子        2019-04-20 14:53:16
  全文圍繞著一個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老陳找工作鋪開故事,后來又以老陳沒有找到工作和找到工作后的心理活動做對比,描述了一個底層的勞動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開始的希望,到中途的失望,到最后的峰回路轉(zhuǎn),意外的得到一份工作。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好文。老師的寫作手法,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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