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柳大(小說)
柳大肯定姓柳,叫啥?不敢說。說出來嚇壞你。你笑了,說詐唬誰呢?不詐唬,實話。
單說這柳大本來是個國軍將領(lǐng),抗日時候也是鐵骨錚錚一條漢子,讓日本人聞風(fēng)喪膽的角色,不過老話說了,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自打解放戰(zhàn)爭進入后期,這柳大就不再囂張跋扈,以實例為證。
這是一伙國軍,在人民解放軍的圍剿之下,潰逃幾千里,一直退到了接近四子王旗的地界。你看吧,進入你視野內(nèi)的柳大,庶民百姓衣著,騎一頭灰身白肚小毛驢,毛驢腰背兩側(cè)馱著兩只箱子。其他人都呼啦啦一口氣向前猛走,柳大不,他慢悠悠的,任由小毛驢自己走,倒好像他是在游山玩水觀風(fēng)景。起先還有警衛(wèi)說要護衛(wèi)他,緊跟著他,他不要。他讓他們各自去,想往哪走就到哪去。
很快大部隊就走沒影了。柳大夾夾胯下的毛驢,毛驢很懂事,得得得,很快轉(zhuǎn)彎,上一條小路,再翻過一座土山,上了大路,沒多時就進了一個城門。
這就是烏蘭花城。城里頭亂哄哄的。各路人馬紛繁來往,其中挑著貨擔(dān)的,推著小車的,挽著手臂一起溜達(d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經(jīng)商的,逛街的,當(dāng)兵的,不一而足。最顯眼的是那些解放軍戰(zhàn)士,扛著槍,雄赳赳走過,目光機警地掃視著過往人群。柳大騎著毛驢到一個街口,順手把毛驢拴在路旁一所大房子的柱子上,卸下箱子來,擺開在街道一邊。原來,其中一只箱子里,是一套修鞋的零碎器具。
那所大房子是舊縣衙,此時已經(jīng)做了新政府的辦公場所。這個所在是城中心地帶,四通八達(dá),車馬絡(luò)繹不絕。柳大就這樣在城里扎下身來。別看柳大領(lǐng)兵打仗多年了,沒想到他還是修鞋的一把好手,每天不愁掙個飯錢不說,遇上好時候,還有盈余。常常,有叫花子路過,柳大眨眨眼,叫住他們,遞上一塊兩塊銀元,和氣地說,拿住吧。接住銀元的人眼里閃著淚花,嘴巴哆嗦著說不出話,柳大笑一笑,又說,都不容易。那人走開了,走幾步,還要回頭,看著柳大,哈腰鞠個躬。
柳大擺擺手,不說話。然后,埋頭修鞋。
日子慢慢過去了。一年兩年過去了。忽一日,街上多了一些陌生的人。他們神情緊張,步履匆匆。還在街頭巷尾張貼了一些布告。布告上赫然畫著一幅像,那畫像上的人,軍服裹身,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fēng)凜凜,目光銳利得能刺穿人心。人們紛紛說,這家伙,跑哪去啦?
常有人不時叫住某個過路人,仔細(xì)詢問一番,但都沒看柳大一眼。柳大不動聲色,低眉順眼,頂多是沖照顧他生意的人點個頭,笑一笑。
然后有一天,人們發(fā)現(xiàn),舊縣衙跟前那個修鞋師傅不見了。好像一夜之間,就人間蒸發(fā)了。
等到辦案人員依照線人提供的線索抓到柳大,已經(jīng)是十幾年之后的文革時期。那時候,柳大已經(jīng)在包頭落了腳,還是操著老本行,修鞋。如果不是線人指認(rèn),辦案人員根本想不到,這個滿臉疤子的人,就是政府懸賞多年的那個家伙。線人確鑿無疑地說,他那疤子不是天生的,是用炒熟的豆子燙的……
唏噓之際,辦案人員終于放下了一顆忐忑的心。
經(jīng)過連夜審訊,毫無所獲。柳大自始至終閉著眼睛不說話。天明以后,柳大被五花大綁,帶到一座山上。柳大眼睛被蒙著,但他能感覺到山風(fēng)猛烈的吹擊。柳大知道自己完了。他長嘆一聲。蒙著眼睛的布塊揭去,柳大被炫目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柳大閉一閉眼,眼里滾出一顆淚珠。但沒容他能睜開眼睛,就有人用什么東西在他眼睛上一撒,柳大雙眼劇痛,什么也看不見了……劇烈的燒灼疼得柳大差點罵娘。柳大咬破了嘴唇。
柳大叫石灰揉了眼的事,別人并不知曉。事后,人們都說,柳大趁看管他的人不注意,逃脫了,但他十惡不赦,老天爺要收他,所以他逃到山上后,自己在夜里看不清楚,失足跌落山崖喪命。
一代梟雄自此歸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