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往事】女人花(散文)
一
清晨的濱河公園中心路段猶如一個熱鬧的小集市。公路兩邊的蔬菜、水果攤排成一溜,飽浸了晨露的各種色彩清新潤澤,吸引著路過的每一個行人。招攬顧客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匯成了一片沸騰的海洋,而她,便是組成這個海洋中的一朵細小的浪花。
公園背靠著風(fēng)光旖旎的亳清河,每天來河邊鍛煉身體的人絡(luò)繹不絕。我經(jīng)常跑步到此處會順道捎回一些應(yīng)季的新鮮蔬菜與水果。這天也不例外,夏末秋初,正是葡萄上市的季節(jié),想買上一兩斤嘗嘗鮮。順著路邊尋去,目光在一個攤點上突然間停住了。
那個擺水果攤的女人似曾相識。噢,想起來了。之前經(jīng)常見她是在一個礦區(qū)的街頭,而現(xiàn)在她竟然把生意做到了縣城里。
近了,不錯,就是她。不高的個頭,清瘦的臉龐,留著剪發(fā)頭。記憶中她一直就是這個樣子,這么多年過去,依然如故。
在她身后,停著一輛三輪摩托車,車上有不少裝滿水果的箱子。大大小小的箱子與水果筐在她面前整齊地排著隊,里面的水果品種齊全,葡萄、蘋果、梨、桃子……
看她家的葡萄挺好,我走過去,問了價格,決定稱一些。很快就挑好了幾串,裝在她已撐好的袋子里,在她給我稱葡萄的間隙,我和她閑聊了幾句。
“大姐,記得之前你在那邊礦里做生意,現(xiàn)在過來了哈。”我隨意問了一句。
“噢,是?。∧阋彩悄沁叺膯??”她有點疑惑地打量著我。
“不是,我那邊有親戚,之前經(jīng)常去。”我笑著回她。
“噢。那邊就那么大個地方,超市就有兩家,人卻越來越少了。好多人都在這邊買了房,不過去住了,沒有生意可做,就過來了,這邊人流量多點。”她一邊擺放著面前的水果一邊說。
“你的頭發(fā)真好,又順又亮!”她滿臉真誠地望著我,略有羨慕地說。
那天我剛剛洗過頭,香波的余味兒還纏繞在垂在肩頭的秀發(fā)上。
然后她告訴我說,自己依然住在那邊,每天把水果拉過來賣,天黑收攤回去。
“大姐你可真是個能干的人??!”我對她表示由衷地佩服。
“哎!都是逼出來的。我家那個不在了,而家里處處都要花錢……以前我哪會騎車呀?”她黯然神傷地嘆了一口氣,一抹滄桑掠過眼底。
“噢,對……對……不起,對……不起,原來如此……”每個人的背后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我震驚得語無倫次,連連向她表示歉意。
“沒事兒,都過去了?,F(xiàn)在我家老大也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目前就老二還在上學(xué)?!彼⑿χ卣f。
“總能熬過去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在心里斟酌了許久,那一刻我竟然不知該和她說些什么,只是拋出這一句貌似的安慰,但是話一出口便覺得是那樣的沒有分量。在一個有著如此坎坷經(jīng)歷的堅毅女子面前,又有幾人能有資格夠得上對她的勸解與鼓勵,心中所有的只是無盡的敬佩。
二
秋去冬來,日子如流水般悄然滑過。天氣是越來越冷了,今年的冬天來得似乎是早了些,雖未到數(shù)九天,一場雪后,亳清河的水面就已上了凍,如一面平整晶亮的銀鏡閃著幽寒的光。我的晨練時間也隨之推后,八點多出門,九點多返回。公園里出行的人漸漸稀少,出攤做生意的更是少之又少了,呈現(xiàn)出一派冬日的蕭條。
一天早晨,在那個路邊,我又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瘦小的身軀被厚厚的棉服包裹著,外面套著一件大圍裙,頭上戴著帽子,還圍著厚厚的圍巾。她正在忙著從車上往下搬水果——她的身材與她的勞動強度嚴重不相稱。
一個大大的口罩遮住了面部輪廓,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是僅憑那一雙堅毅的目光我斷定是她。我走過去和她打招呼,她摘下口罩微笑著應(yīng)聲,依然沒有停止手中的活兒,搬起那些箱子來應(yīng)付自如。我留意到,在她前方的摩托車座椅上,掛著一個大大的保溫杯,想必那里面是她為自己儲備的一天所需的熱量,不知能不能夠抵御嚴冬的風(fēng)寒。
太陽已經(jīng)升起很高了,閃爍著清冷的光芒,西北風(fēng)順著河槽一溜而下,掀起陣陣寒意,我不由得拉了拉衣領(lǐng),把羽絨服的帽子也戴到了頭頂。不一會兒,水果就被她規(guī)整到了各自的位置,并且順當?shù)厣w上了棉被。我在她那兒買了幾個梨子,她望著我身上的純白色羽絨服,半開玩笑地說:“這衣服真潔凈,我們要是穿這個,一天下來,保準白衣變黑衣……”
她告訴我說,因為天冷了,早上人們出來得晚,她剛剛過來?,F(xiàn)在出攤,要在這邊待上一整天的時間。我問她幾點鐘回家,她說,天氣不好的話,六點多回,若是天氣好,就要待到八點多。
這么冷的天,要在街頭與呼呼的寒風(fēng)對抗一整天,我為她感到有點心酸。問她中途怎么解決吃飯問題,她說,哪兒方便就在哪兒對湊一口,有時是外賣,有時是路邊的一碗湯面加個餅子。她的普通話很好聽,神情淡然自若,始終沉靜地微笑著,完全沒有憂傷與頹廢,宛如一朵經(jīng)霜的向陽花,悠然地開在寒冬的風(fēng)里。我為她的堅強深深感動,望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生活給予每個人的都不一樣,有的人天生就有人遮風(fēng)擋風(fēng)雨,不用辛勤付出,便可以衣食無憂,活得悠哉悠哉。而有的人則需要每天勞碌奔波,一刻都不敢懈怠,才可以勉強糊口。
人本身蘊藏著一定的潛能,會在某一時刻的變故中,全部拿出,用以謀生與自救。當身后再也沒有依靠的時候,得讓自己學(xué)會獨立行走,最暗的夜與最深的坎兒,都得自己經(jīng)過。一邊流淚,一邊學(xué)著堅強,漸漸地,軟肋也磨礪成了鎧甲,把所有的苦與痛都從容地踩在了腳下。
三
一天晚上我與先生開車經(jīng)過公園,天色已晚,西北風(fēng)吹著長長的號角,寬闊的街道呈現(xiàn)出冬日的空寂與落寞。突然,車窗外,朦朧的路燈下,一團迷霧般晃動的影子映入眼簾。近了,原來是她,她正在收攤,熟練地往車上搬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果箱。
如此拼命生活的一個女人,奮力地與命運進行著抗爭,用有限創(chuàng)造出無限,上帝怎么忍心辜負她的辛勞?難怪她可以做到一個人養(yǎng)家。
這么冷的天,她竟然工作到這么晚。那么單薄的身體,卻要承受著如此繁重的體力勞動。早出晚歸,辛苦如她。收攤后還要趕那么遠的路回家,并且途中有相當長的一段僻靜的路要獨自經(jīng)過。
都說賣水果賺錢,而此刻,才深深感受到他(她)們的艱辛。聽聞,攤販們每天天不亮,當人們還在睡夢中時就要去批發(fā)市場拿貨,回家收拾整理好,在街頭路邊蹲點叫賣。中途還要精心保管,以防爛掉,壞掉。不論嚴寒酷暑,風(fēng)里來雨里去,一天吃不上一口熱乎的飯,其實賺的也是一份辛苦錢。也許每個人只能看到別人的收獲,而不知人家背后所付出的辛苦。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禍兮旦福,誰也不知道前方的路途中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當兩個人的日子,忽然走成一個人的光陰,風(fēng)雨襲來,也許哭過,怨過,但是擦掉眼淚,還得面對現(xiàn)實,繼續(xù)前行。
靠著那樣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生計,她已經(jīng)給她家的大孩子娶了媳婦兒,還有供老二念書與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她用她那纖弱的肩膀奮力地扛著家庭的重擔,夜晚縫補,白天趕路。一個男人能做到的也無非于此,她是一位最最了不起的女子。
她可能沒有時間追劇,沒有時間逛街、做美容,沒有時間泡一個舒服的澡,甚至沒有閑情逸致去品味一菜一羹的香,吃飯匆匆只為果腹。
而一個努力生活的人,用自己的汗水賺取一份生活的保障與尊嚴,即使卑微到塵埃里去,也沒有人敢輕視他的靈魂。
最初的印象中,她只是一個平常不過的擺小攤的生意人。而現(xiàn)在,我覺得她是一位最偉大的女人,她值得我們每個人敬重。
歷經(jīng)滄桑風(fēng)雨后,依然不畏不懼,頑強地挺立著,默默綻放,不屈不撓,不卑不亢。她是搖曳在紅塵中的一朵最美麗的女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