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貍貓卷曲在沙發(fā)里。糖汁漸漸下沉
　　 這個下午的陽光如此慌忙
　　 奢望能替我翻過舊年的一半文字
　　 卡夫卡或是蘇珊·蘭格
　　 而生活的情趣猶如杯子里的茶葉一樣
　　 泡過兩次就開始淡淡而去
　　 賣茶葉的老板說，今年新鮮的雀舌，放心買
　　
　　 戒了六年的煙，又重新點了一支
　　 忘了十年的人，又重新記憶了一次
　　 我真沒出息啊，害了我命運的詩歌
　　 忍不住又寫了幾句
　　
　　 二
　　 一塊秦磚的斷裂處，琵琶
　　 洞簫。短笛。竹笙都在空谷里發(fā)出回音
　　 知音坐在最高的山澗上洗耳恭聽
　　 他們的耳朵從長城里長出青草
　　 喂養(yǎng)銅制的夕陽
　　
　　 演奏者疲憊不堪，低頭打盹
　　 假牙掉在膝蓋上。手指上沾滿音符擠出的奶汁
　　 一群退了外衣的蟬，正悄悄爬上去
　　 舔食著假牙，打著秋日的飽嗝
　　
　　 三
　　 雪依舊下著。撕咬、牽扯、拽拉
　　 風卷著雪花的肉身
　　
　　 雪花是一個村姑的名字。她的姓
　　 也一樣干凈，一眼能看透心思
　　 不用水洗或是過濾泥土和雜質(zhì)
　　
　　 村子里就這一個雪花，十八歲
　　 就應允人家。出嫁那天，秋末
　　 送親的人群除了你眼睛沒有開閘
　　 冷冷的望著遠處的路
　　
　　 四
　　 牛皮紙做一頂官帽。碾盤做堂桌
　　 張龍趙虎開始審訊王麻子
　　 東西南北都偷過
　　 還偷過啥？二蛋問丫丫
　　 偷過你家茄子、辣子
　　
　　 真相總是在單純的歲月被破口
　　 那年是我八歲，丫丫六歲
　　 我沒告訴娘，丫丫偷過我們家菜
　　 直到她出嫁那天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我也沒告訴誰。一直沒有
　　
　　 五
　　 那年。那月。那天。第一封信偷偷塞給她
　　 我就跑了回來。路上桃花開著
　　 我的臉紅著
　　
　　 二十多年了，我都忘記這封信
　　 當我再次看到它的時候，兩張白紙，在她的手里
　　 她說，那些字都從手里鉆進骨頭里了
　　 一輩子都別想剮下來
　　
　　 六
　　 鄉(xiāng)村是什么樣子
　　 落下來的葉子就是什么樣子
　　 葉子遮著流水的胴體
　　 流水是鄉(xiāng)下最為羞澀的姑娘
　　
　　 姑娘站在流水邊
　　 眼睛和水一樣清澈
　　 她試圖看透水底下的石頭
　　 到底長什么樣的心
　　
　　 春天，姑娘在溪邊試探雙腳
　　 繡花鞋覆蓋著一縷青草的芳香
　　 那晚，一輪圓月被秋水引誘
　　 姑娘把一對銀鐲輕輕放進水里
　　
　　 七
　　 馬戲團假裝放出一只老虎
　　 斑斕的皮毛下藏著一根一根的荊棘
　　 馴虎人揚起手里的鞭子
　　 戲臺下的觀眾作鳥散狀
　　
　　 糜子鎖緊頭
　　 蕎麥捂住臉
　　 豌豆匍匐在地
　　 流水掙脫韁繩
　　
　　 老虎餓了嗎
　　 老虎想吃人嗎
　　 老虎想進山尋找另一半嗎
　　 老虎呆在籠里熱悶了嗎
　　
　　 眾說蕓蕓
　　 一只逃出馬戲團的老虎
　　 或許明年春天在南山南會跑回來
　　
　　 八
　　 一盆水里有一個月亮
　　 水潑到地上
　　 月亮呢
　　
　　 花朵紛紛退到苞蕾期
　　 一枚硬幣買來一個圓月的形狀
　　
　　 我摸著青春的胸脯
　　 你指著童年的月亮
　　 中年披頭散發(fā)
　　 在黑夜里出來嚇人
　　
　　 九
　　 時針和分針來回咬合
　　 它們把時光切割
　　 寒暑往來
　　 秒針的鋒刃把日子切成365份
　　 春天刻出畫案
　　 夏天劈出清洌洌的河來
　　 如果不嫌棄秋天的吝嗇
　　 準會看到一個披著散發(fā)的月亮
　　 從河岸里爬出來
　　
　　 單說一場老依相偎
　　 你滿頭白發(fā)
　　 我蹣跚步履
　　 刨出埋在地窖里的金幣
　　 時間飄零
　　 去兌現(xiàn)我們的海誓山盟
　　
　　 十
　　 我們?nèi)⒂H坐過的花轎
　　 沒薪的夜晚權當柴火取暖
　　 飄曳的桂花一一凋落
　　 只有骨灰起著肥效
　　 頤養(yǎng)著我們的胸花
　　
　　 杏花是一個村姑的名字
　　 那年和南方的小伙私奔而去
　　 桃花是我曾祖母
　　 三歲就做了人家的童養(yǎng)媳
　　 馬蓮花唱過大戲
　　 家族遷過幾次墳墓
　　 都沒讓她進來
　　
　　 歷史恬不知恥講述過往的骯臟
　　 唯獨冬天我們才能看清
　　 所有的花朵都圈養(yǎng)在窗格子里
　　 慢慢在眼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