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嘀嘀嗒嗒下了半夜的雨，清晨臨窗一望，白龍江南邊的山頭上戴上了雪帽，這便是狗年武都城的初雪了，雖然依舊像往年一樣，只能遠距離觀看，無法身臨其境，卻也可喜。瑞雪兆豐年，狗年的瑞雪，已經(jīng)兆示了豬年的大豐收。
　　 1976年10月，我結(jié)束了插隊鍛煉的知青生活，被分配到康縣工作，乘上班車，途經(jīng)米倉山時，已是飛雪飄飄。后來，每年臘月二十五放假，我回家過春節(jié)時，都會在黑馬關(guān)、米倉山見到厚厚的積雪。十年后，我調(diào)回隴南首府所在地武都，就很少見到雪了。因為武都城新市街那里海拔最低，只有950米，城區(qū)周邊方圓幾十公里一帶是小盆地，加之世界性氣候變暖，即使在隆冬三九天氣，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見山頭白雪皚皚，城里卻是細雨霏霏。
　　 說來也頗奇怪，在缺少御寒衣物的年代里，我冬天都要與雪打交道；后來，有了寬裕的御寒衣物，有了火爐、空調(diào)、暖氣之后，天氣卻變暖，很少見到雪了。據(jù)母親說，1958年，我剛滿一周歲，父親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去開墾北大荒，從稻花飄香的四川南充，一路向北，朝冰天雪地的北大荒進發(fā)。一周歲的我，如同突然間鉆進了冰箱，雙拳緊握，兩眼翻白，小命形同游絲，與不斷下降的氣溫頑強地抗?fàn)帯＼嚿系耐姓叨颊f我死了，就連母親也信以為真。父親一直把我揣在軍大衣里，始終不肯放棄，直到在黑龍江密山市醫(yī)院，才將我從死神的手里搶了回來?？梢姡τ谖以?jīng)是多么的無情。
　　 然而，北大荒的雪卻給我的童年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記憶。那時間，我們居住在黑龍江虎林縣一個叫老灰房子的地方，父親工作的單位是八五一農(nóng)場，最近的一個地方叫東方紅，大概相當(dāng)于鄉(xiāng)鎮(zhèn)級別，處于中蘇邊界地區(qū)。那時間，北大荒冬天零下四十?dāng)z氏度，是正常氣溫。我在雪地里撒尿，撒出去的尿立刻就會在我面前形成一個細細的冰柱。有一次，我看見冰凌晶瑩剔透，就用舌頭去舔，不料舌頭被黏住，我使勁縮回舌頭，舌頭上的皮被粘走了，疼得我好幾天無法正常吃飯。一到冬天，盡管穿著棉衣棉褲棉鞋，但我的手腳還是常有凍瘡，奇癢難耐，時常用辣椒、茄蒂煮水泡洗。
　　 東北人一到冬季，行走就坐爬犁，讓狗拉爬犁，在冰雪地面上飛奔。父親給我做了一個爬犁，但家里沒有養(yǎng)狗，只喂著羊，我就套上羊，趕羊拉爬犁。狗拉一條線，羊拉胡亂轉(zhuǎn)。狗通人性，會按照人的意圖，拉著爬犁直走；羊卻蠢笨，只在原地轉(zhuǎn)圈，或者干脆打死不動，使我很惱火，遭人嘲笑。我就約了小伙伴，大家輪流坐，輪流拉，成了人力爬犁。
　　 那時間，家家戶戶的門都是朝屋外開，倘若像內(nèi)地朝屋里開，暴風(fēng)雪就會踹開門把雪推進屋子里來。大清早打不開門，那就是厚厚的雪將門堵住了，只好打開窗戶，用炒瓢挖了雪，在爐子上融化了燒水做飯。造飯的爐子叫連鍋炕，煙囪通過土炕送出去，既燒水做飯，又燒熱了土炕，一舉兩得。遠離都市，缺醫(yī)少藥，倘若傷風(fēng)感冒，父母親就讓我坐在爐子前，背朝火爐，烤得大汗淋漓，渾身一下就輕松了，感冒也就治好了。
　　 北大荒的冬天極其寒冷，但卻可以冬釣魚。父親帶著我，冒著嚴(yán)寒，到冰封數(shù)尺的河中間，用鋼釬在冰上鑿開一個洞，就可以釣到好多魚。有一次我父親正在專心致志地垂釣，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只大熊從對面山上下來，眼看就快到我們身邊了。我很害怕，就悄悄告訴了父親。父親把我藏在了身后，抓起一條所釣的大魚，使勁甩給了那只大熊。大熊抓住魚管自吃了起來，父親便牽上我的手極快地離開了，真是有驚無險。
　　 即便是春天了，北大荒依然遲遲不肯解凍。春耕季節(jié)，镢頭挖不進地皮，就用履帶式拖拉機春耕。有一次，兩臺履帶式拖拉機正在冰凍的土地上機耕，走來了一只狗熊，蹣蹣跚跚，一屁股坐在地里，悠哉悠哉，觀看拖拉機春耕，絲毫不膽怯。兩個駕駛員商量，從兩面緩緩朝狗熊開過去，想把它逮住。眼看兩臺拖拉機愈開愈近，狗熊依然穩(wěn)坐，沒有一絲逃開的意思。就在兩臺拖拉機即將將它擠壓住的瞬間，它一個大翻滾躲在了一旁，兩臺拖拉機卻咣當(dāng)一聲撞在了一起。我恰在地邊玩耍，看得我哈哈大笑。
　　 1964年，父親響應(yīng)支援大西北的號召，調(diào)到了甘肅隴南，其中有十年在林場工作。這十年，每逢冬季，隴南都會見到下雪的場景，我們都是在皚皚白雪里過冬的。父親每次到山上雪地去打野雞，都要帶上我，讓我給他觀察哪里有野雞，打上了就讓我拎回來。父親每次出門打獵，只帶三發(fā)子彈，多一發(fā)也不帶，他說帶多了沒用，還說他在長期的戰(zhàn)爭歲月里養(yǎng)成了節(jié)約子彈的習(xí)慣，一旦開槍，就不能空放。倘若我發(fā)現(xiàn)了野雞，指給父親看清楚了，他才將一發(fā)子彈裝堂，槍口朝天端起來，到了他感覺適當(dāng)?shù)木嚯x（100——200米），快速將槍口瞄準(zhǔn)獵物的同時，瞬間擊發(fā)，在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見那只野雞撲騰幾下后不動了。
　　 上世紀(jì)六十年代末，擔(dān)任黃家路林場副場長的父親被打倒，造反派命令他把場部通往伐木工段的電話線路恢復(fù)通暢。適逢冬季，我剛好放寒假在家。父親就帶上我，背上鐵鞋、緊線機，冒著茫茫風(fēng)雪，在一百余華里的路段上，去完成工作任務(wù)。那時候，我只有十二歲，不懂得世態(tài)炎涼，進溝出溝，一見到拉木料的卡車就招手，可是沒有一輛肯停下來，拉上我和父親。我不解，問父親，過去我們不招手，車都會停下來拉上我們，現(xiàn)在咋一輛也不停了？父親只是笑一下，并不回答我。整整一個冬季里，我和父親都是腳踩積雪，艱難步行。父親還背負著沉重的鐵鞋、緊線機，爬桿子，緊線，每天都很勞累，但始終沒有聽他發(fā)過一句牢騷。記憶中，那條通往伐木工段的簡易公路，總是那樣的漫長，老是走不到頭。
　　 黃家路林場所在地南河的冬天，比起北大荒的冬天要短得多，但比我現(xiàn)在居住的武都的冬天，卻要長一兩個月。在寒假期間，我最喜歡的事就是用彈弓打鳥，放繩子套野雞，與家屬院的小伙伴們在大院里堆雪人。堆雪人很有意思，雪球越滾越大，小伙伴們的一雙雙小手早已凍得通紅。雪堆漸漸長大成了我們自己的模樣，大家歡呼雀躍。正高興時，大人們卻都喊：吃晚飯了！便都極不情愿地散開，各回各家，只留下院子里的雪人禁聲而立。
　　 上世紀(jì)九十年代以前，無論是我插隊鍛煉的武都兩水，還是工作過十年的康縣縣城，冬天里都能時常見到雪。改革開放以來，從冬季取暖的方式可以看出時代的進步。起先是木材、用木炭，在火盆里生著了，取暖、燒水或者做飯；后來就是用煤，生爐子取暖。那時間，一只土雞一元錢，我常常在煤爐子上清燉了改善生活。后來，就用電爐子、電暖器了，熱力雖小，但沒有污染，而且費用便宜。再后來，就有了空調(diào)，有了暖氣。
　　 我調(diào)到市里之后，在武都城里生活至今，每年的冬天，愈來愈見不到雪了。倘若哪天突然見到了，反倒成了稀罕的事情，會引得全城的居民都出門觀看，發(fā)出一片驚嘆：哇，下雪了！的確如我前面所說，在大家缺少御寒衣物、取暖設(shè)備的年代里，在冬天都要與雪打交道；現(xiàn)在，有了寬裕的御寒衣物，有了火爐、空調(diào)、暖氣之后，天氣卻變暖，很少見到雪了。不下雪的冬天，干燥而凄清，百病齊生。如同春天應(yīng)該暖，夏天應(yīng)該熱，秋天應(yīng)該涼一樣，冬天就應(yīng)該冷；寒風(fēng)凜冽，飛雪飄飄，是冬天應(yīng)有的特性。
　　 詠雪賦雪的詩歌文章很多，人類對雪這一自然事物有著特殊的感情。在毛澤東的詩詞中，就有“更喜岷山千里雪”“梅花歡喜漫天雪”“北國風(fēng)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等名句。唐代著名詩人岑參寫道：“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中唐時期有首寫雪的打油詩，能被我們牢牢記住，說明了它的獨特：“江山一籠統(tǒng)，井口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痹姴辉趺锤哐牛芨呙?，不著一個雪字，卻把雪寫得非常生動形象，很能叫人玩味。
　　 世界性的氣候變暖，雪的越來越稀少，人類破壞自然生態(tài)平衡是很大的原因之一。我想，今年剛剛進入初冬，我國大部分地區(qū)普遍降雪，與國家關(guān)閉林場、實施天然林保護工程、退耕還林等國策，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狀況明顯好轉(zhuǎn)不無關(guān)系。瑞雪兆豐年，這是中國人對雪的積極認識。雪最能體現(xiàn)雅俗共賞的特性，農(nóng)民喜歡它，知識分子喜歡它，兒童喜歡它，從事雪上體育運動的人更是喜歡它。
　　 紅軍當(dāng)年長征過雪山，雪是最大的障礙，寒冷，艱難，更壯紅軍英雄本色。這樣一支史無前例的軍隊，必然能打下一座江山。長期生活在雪域高原的那些民族，也令我們敬佩，在他們身上體現(xiàn)了人類戰(zhàn)勝困難、拓展生存空間的偉大精神。探險開發(fā)南北極，也是人類對生命極限的挑戰(zhàn)，對冰天雪地的挑戰(zhàn)。有企鵝、北極熊的地方，不能沒有人類的足跡。人定勝天，是人類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