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聲遲到的祝福(隨筆)
微信“叮”的一聲輕響,趙太生老師發(fā)來一則美篇,昨天重陽節(jié)正好是王海亮老師的生日,趙老師發(fā)文祝福。王老師是趙老師的老師,也曾經(jīng)是我的老師,美篇不由勾起了我對王老師往日點滴的回憶。
王老師是我初中四年的政治老師。剛上第一節(jié)課,容易打瞌睡的我就睡意全無,此后的政治課上,我也再沒有能打成瞌睡,因為他的大嗓門兒震耳欲聾,哪里能睡得著?王老師那哈哈的笑聲,簡直成了會仙觀校園里的一絕。只要他在學校,不管你在哪個角落,冷不丁就會有幾聲哈哈大笑穿墻破壁撞擊你的耳膜,在場的人相視一笑,“呵呵,又是王老師?!蓖蝗挥幸粋€聲音冒了出來,“哎喲,我的社會簡史還沒有背誦呢。”接著就有人噼里啪啦翻書,喃喃切切地背誦。王老師一笑,就會露出一顆黃燦燦的金牙,格外醒目,在那金牙一閃一現(xiàn)中,我們就記住了“憲法是國家的根本大法”“社會主義是人民當家做主”“夏啟建立了我國第一個奴隸制國家”等等。
王老師要是生起氣來也是驚天動地,兩個眼睛一瞪,手往腰間一拤,筆挺的深藍中山裝就被拤出幾個幾個腰線來,上下牙齒緊緊咬在一起,好像要把恨了幾世的破銅爛鐵,全部在他的牙齒下淬煉成鋼鐵,牙縫里狠狠地擠出幾句響亮的話來,“你這個人好不聽話……”
王老師不僅代政治課,還負責我們每天的早操。每天早晨六點王老師準時吹響口哨,帶領(lǐng)我們踢踢踏踏在操場跑早操,操場沒有硬化,一跑操細細碎碎的土就飛揚起來,我們?nèi)枷裣删持械娜艘话悖v云駕霧了。跑操結(jié)束回到辦公室,王老師先用笤帚把衣服褲子上的塵土掃干凈,再打來一盆清水,端到門外滴檐的石條上,自己半蹲著洗臉。雙手掬起一捧清水,一下子撲到臉上,揉搓幾下,然后打上香皂,滿臉便白花花的成了戲曲中的曹操;再低頭,半浸到盆中,噗嚕噗嚕把早操的疲憊全都清洗得干干凈凈,用肩膀上搭著的毛巾揩干。臉部清理完畢,再用擰干的毛巾把衣褲上下小心拂拭一遍,整個人一下就神清氣爽。端起這半盆水,優(yōu)雅的弧線一揮,半盆水就拋物線一般灑在了院中。
放好臉盆,搬一個凳子坐到門口,便開始擦皮鞋。王老師的皮鞋在我們的眼中也是一絕,從來都是锃光瓦亮。先用刷子把灰塵刷去,擠出鞋油,用背后的小毛刷輕輕抹平,再用正面的大刷子前后穩(wěn)穩(wěn)地刷一次,然后靜置幾分鐘;最后拿一塊長條的鞋布,兩手各執(zhí)一端,腳踩課凳,用力地在鞋面上來回拉動,不用幾下,原本朦朦朧朧的鞋面就锃光瓦亮能照出人的影子了。王老師走路步伐矯健,行動如風,可是皮鞋卻能始終保持一塵不染,實在叫人佩服。
他的辦公室里,桌子上書本擺放得整整齊齊;地下東西都在它們應(yīng)該在的位置;床上床單不會有一點褶皺;被子永遠是豆腐塊;進門的角落,斜抻的鐵絲上,毛巾平展展地掛在上面。走過這么多地方,見過那么多人,像王老師這樣干凈利落的人還真不多見。
我常想這樣一個性格爽朗的老師,可真是沒有辜負他的名字,他的心里一定是沒有任何憂愁??蓪嶋H上并不是這樣。那時我的父親也在會仙觀教書,和王老師是同事,年齡相差不大,對王老師家的情況比較了解,我也就斷斷續(xù)續(xù)聽到王老師家的一些情況。王老師最遺憾的是妻子沒能生育,抱養(yǎng)了一個閨女和一個兒子。閨女在抱養(yǎng)回來的第二年就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已經(jīng)一歲多的孩子了還不能站立行走,抱去醫(yī)院一檢查才知道是軟骨病,治療很長時間也沒有效果。許多人勸說王老師:“給人家送回去吧!這樣的孩子你還要她做什么。”可是王老師卻說:“唉,人家生下來就抱給了咱,人家又不知道是軟骨病,既然抱來了,就是咱的了,怎么能壞良心給人家退回去呢,我做不出來?!蓖趵蠋煹姆蛉藦拇吮贿@個閨女羈絆在禪窯村,哪里也去不了,喂飯、照顧她大小便、洗涮,每天面對一個沒有希望的孩子,說不痛苦那是假的。可是王老師從來不對他的妻子加以埋怨,也從來不把痛苦帶到學校來,帶到我們的課堂上來,他始終是那個笑意盈盈、高聲大嗓門兒的海亮老師,他用他的開心把自己的憂愁和痛苦深埋在心底。幸好,兒子活潑健康,家庭才有了希望。
我離開學校的那年,王老師得了一場病,突然間鼻子流血不止,滴滴答答流了多半洗臉盆,送到縣城醫(yī)院急救,使用了電凝血才止住。第二天,他就拖著虛弱的身體回到了學校給我們上課,因為我們馬上就要中考了。走后,我很少再回到學校,期間也聽父親說起過,王老師還是那個老樣子,只是那個軟骨病的女兒離開了人世,離開了這個從來沒有行走過一天的土地,得到了解脫;王老師的妻子也算放下了自己的一塊心病,不用擔心自己百年之后,這個女兒該托付何人。后來偶爾見過王老師一次,還是那極具穿透力的爽朗的笑聲,還是風風火火的行動,只是頭發(fā)逐漸花白。此后再也沒有見過王老師,到現(xiàn)在快有三十年了。
前幾年,有一次弟弟突然問我,你還記得王海亮老師嗎,當然記得,他是我四年的政治老師加體育老師,我能考上學校有他的一份功勞,怎么會不記得?弟弟沉思了一下告訴我:“他那個兒子出事了,在北社化肥廠門口騎著摩托車被撞了,留下了三個孩子。”又過了不久,聽說他的妻子也離開了人世。
王老師,這樣一個爽朗開心的人,生活卻把災(zāi)難接連不斷地砸給他,而且都是傷徹肺腑的親人之痛,這讓人怎么承受?。】墒峭趵蠋熤荒茉谌找狗磸椭芯捉劳纯?,然后一點一點吞咽,此外別無他法。
前幾天,趙太生老師發(fā)來了他去東村養(yǎng)老院看望王老師的照片,照片上王老師明顯衰老,當年烏黑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一只眼瞼嚴重下垂,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不見一絲笑容,只有微抿的雙唇和那眼神還可窺見當年的性格。
秋天到了,葉子正在經(jīng)霜變紅或變黃,一片五彩斑斕,王老師也步入了他人生的秋天。幸好他還有孫兒孫女,垂垂老矣的心還能有一絲安慰。昨天是他老人家的生日,雖然今天遲了,但還是讓我把這聲祝福,送給他老人家,希望他此后余生能多一點快樂,王老師:“愿你晚年平安健康,壽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