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老汗腳，半天就得洗腳換襪子。有一次發(fā)現(xiàn)我的襪子被人洗了，放在暖氣片上烘烤。一問，是母親。趕緊說：“媽，你可別洗了，水冰涼的?！?br />　　 “沒事兒，我用熱水器里的水。”母親慈祥地笑笑。
　　 后來，母親每天給我洗襪子，我享受著母親的溫暖。
　　 母親的小件衣服，從來都是自己洗的。時間長了，妻子有些不好意思。說，你勸勸媽，別洗衣服了。我搖搖頭，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說的是一個教授，請了幾個學生去家里吃飯。飯畢，教授大喊著：“媽，洗碗啦！”
　　 老太太便起身，笑瞇瞇地收拾著餐桌，又走到水池邊洗碗刷筷。學生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德高望重的教授會這樣使喚自己老母親。
　　 面對學生們的質(zhì)疑眼神，教授笑而不語。直到忙活完的老人回到房間，教授才取出老母親刷過的碗，再次清潔起來。
　　 學生們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洗過的碗上，還沾著明顯的油漬。教授面不改色地把碗重新刷了一遍。并不解釋什么，學生們卻瞬間感動了。
　　 后來，吃飯的時候，我也不給母親拉椅子了。上下樓的時候，母親不用我攙扶，我就走在母親地前頭或后頭，讓母親一步步慢慢走著。
　　 爹娘老了，孝，很重要；順，更重要。古語云：“孝子之養(yǎng)也，樂其心，不違其志。”
　　
　　 二
　　 聽說轉(zhuǎn)核桃能防止老年癡呆，我也照葫蘆畫瓢?？茨赣H寂寞，就把核桃給母親玩。母親玩得很認真，說右手轉(zhuǎn)得不靈活，可能是那次腦血栓造成。我說多轉(zhuǎn)兩次就好了，對大腦有好處。母親一聽，像個小孩子一樣，高興地轉(zhuǎn)著。
　　 有一次母親要去妹妹家，忽然像個孩子一樣笑著說：“核桃我?guī)е?，你再去買一對兒吧。”
　　 當我買了一對兒后，對母親說：“媽，咱倆換換吧。”
　　 母親抓住核桃：“我可不，這對兒滑溜溜的，轉(zhuǎn)起來舒服?！?br />　　 母親年老了，容顏和手腳不會返老還童，在兒子面前“還童”的情趣，每一個母親都需要。
　　
　　 三
　　 在我這陋室里，母親被警告，任何人來敲門或者按門鈴都不要開門。母親嚴格遵守，甚至連門都不出。接觸外界，只能透過南窗和北窗的雙層玻璃?？纯刺焐系脑?，看看一飛而過的鳥兒，看看柳絲一天比一天長，看花開花落，看我下班回來……
　　 一天下班回來，照例跟母親打個招呼，見母親坐在窗前靜靜地往外看著。我走近，順著母親的視線看去，也只能看到對面樓上的窗玻璃，偶爾晃動個人影：“媽，在看啥？”
　　 母親回頭慈祥地笑了笑：“下班了？我在看人呢?！?br />　　 站在母親身邊，有無限的悵惘。我可以給母親吃的，我可以給母親治病，我可以陪母親聊天，可是我給不了母親健康的身體，給不了母親太多的快樂，無法讓母親行走自如，無法解除母親內(nèi)心的孤獨，無法讓母親長生不老。
　　
　　 四
　　 母親沒有文化，不會像我一樣充滿了想象，但寂寞肯定纏繞著蒼老的心。父親在的時候，住在村里，坐在門口，來來往往的人，打個招呼，或者過來個人陪著聊些家長里短，似乎沒見到過母親打盹。
　　 前天見母親悄悄在整理沙發(fā)巾，一個褶皺都沒有。
　　 我說：“媽，不用你忙活，歇著吧?！?br />　　 母親搖搖頭：“閑著也是閑著?！?br />　　 母親慢慢走向里屋，慢慢彎腰把地上的一片發(fā)財樹的葉子撿起來，看了看，放進了垃圾桶。然后坐在寫字臺前，照了照鏡子，摸了摸滿是皺紋的臉，搖搖頭，之后，端詳著母親兄弟姐妹七個的合影，發(fā)呆。
　　
　　 五
　　 吃完早飯，又看見母親在打盹：“媽，又瞌睡了？”
　　 母親慈祥地笑了笑：“嗯，沒事兒就打瞌睡?！?br />　　 父親離開我們之后，母親就在我們兄妹三家輪著住。在小妹家，有時候小妹的婆婆也在，兩位老人說個話拉個家常，偶爾還有點兒小摩擦，并不孤獨。時間一長，就有了舍不得離開的感覺。到了大妹家，住在村里，每天都有人來往，母親似乎沒有寂寞。到了我家，我夫妻倆上班之后，母親便一人在家。唯一的愛好就是看電視，還不能時間長了，眼睛受不了。
　　 不知道母親心里有多么落寞，只知道母親的神情一天不如一天。只有跟我說話的時候，臉上才顯出生動來。
　　
　　 六
　　 母親的針線活是一流的。記得小時候，母親親手做的衣服上針腳密密麻麻，比縫紉機縫得還勻稱?，F(xiàn)在的衣服不僅多，而且還穿不破。那時候的衣服不僅少，還一點兒不經(jīng)穿，補丁就是生活中的常態(tài)了。母親補過的衣服，結實耐穿，還好看。
　　 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前襟燒了個小洞，母親縫補后，竟然看起來像一只小蘋果，同學們端量了半天。
　　 前天，看到母親在縫補什么，近前一看是只襪子：“媽，扔了算了，現(xiàn)在誰還補襪子?！?br />　　 “不用，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也不出門，別人也看不見，穿著舒服就行了。”
　　 有時候，老人的寄托都很簡單，也許補襪子比穿襪子還重要。
　　
　　 七
　　 在妹妹家的時候，妹妹晚飯后經(jīng)常帶著母親到廣場上，母親雖然行走不太方便，依然饒有興趣地看著跳舞的男男女女和嬉笑打鬧的孩子，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到我家以后，我不太習慣晚上出門，覺得對不起母親。就利用周末帶母親出去玩，去看看大海，溜溜公園，甚至帶母親回老家看看。母親回到老家，一定要去看看妯娌，看看鄰居，看看從前的所有。見我在菜園里忙活一身汗，母親不時喊我歇一會兒。
　　 不論去哪兒，母親從不挑剔。有一次，天太熱，我?guī)е赣H繞著縣城轉(zhuǎn)了一圈，問母親：“媽，不下車玩，你愿意嗎？”
　　 “怎么不愿意？兒子帶著我，坐車里也高興。”
　　 母親的享受很簡單，無需精美的風景，只要有陪伴，就是一趟有意義之旅。
　　
　　 八
　　 我竟然不知道母親不愛吃蛋炒西紅柿，看著小心翼翼吃著魚的母親，心里很是難受。母親說：“沒事兒，還有別的菜呢？再說，沒有別的，我也吃西紅柿?！?br />　　 或許就是母親的不挑剔讓我忽視了母親的胃口。想起當初每次回家母親都會提前準備好我喜歡吃的面條，感覺自己不能算是孝子。
　　 母親可以知道兒的冷暖，兒子不一定真的了解母親。
　　
　　 九
　　 前幾天回老家，鄰居大嫂問我母親咋樣，我說挺好的，上下樓都是自己。
　　 母親前幾天也說：“我好像記性比以前好多了。”
　　 母親可能不需要孩子給她多么好的生活享受，需要繞膝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