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dāng)初春時節(jié)，谷雨剛過，布谷鳥叫著清脆的“布谷，布谷”，催促人們抓緊農(nóng)時布谷、種豆、種瓜、種菜、插秧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旋不息。那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個人不時在叫著“李貴陽，李貴陽，李貴陽……”從早到晚不停不歇。剛剛開始的時候聲音一聲比一聲洪亮，叫著叫著，聲音沙啞而深情，那聲音好像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又好像在自己身邊的某個地方某個角落傳來，聽起來是那么真切而悲戚。有時候是“嘟，走回，嘟，走回，嘟走回去?！边@兩種鳥鳴聲交替，或者同時在清晨的各種鳥語中響起。叫的悲切聽得人心里是不忍耳聞。這讓我想起童年的時候，母親給我講的一個故事，或者叫傳說。
　　 ???兒時的我，住在母親家的那個村莊。因為父親剛剛生了一場重病，從鬼門關(guān)里闖了一圈后被搶救過來，身體極度虛弱。缺醫(yī)少藥，缺吃少穿的年代，能保住性命就算福大了，談不上什么營養(yǎng)問題。怕病重的父親有個好歹，母親、以及我和哥哥沒有房子沒有土地，沒有地方遮風(fēng)擋雨棲。于是從父親工作的山區(qū)，雇了一輛馬車，裝上了我們?nèi)业募耶?dāng)。父親坐在馬車上，大伯背著我，母親背著哥哥走一會兒坐一會兒馬車，走走停停，搖搖晃晃地走了幾天山路，才把我們送到姥爺、舅舅的村子里。在我姥爺?shù)谋炯夷莾簡柫巳g沒有山墻頂?shù)拿┎菸莅擦思?，為的是萬一有啥事兒距離姥爺和舅舅他們近便。
　　 ????姥爺和舅舅幫母親把高粱桿捆在一起，放在山墻頂?shù)膬蛇叺膲ε_上用來遮風(fēng)。朔月的風(fēng)寒冷刺骨，吹的高梁葉在黑暗中沙沙作響不停地?fù)u曳，腳地上放著一盆用爛掉的臉盆攏的麻桑木疙瘩的火，冒著藍(lán)藍(lán)的青煙繚繞在屋子里卻沒有火焰！剛剛燒過的土炕又潮又濕。單薄的被子擋不住凜冽的寒風(fēng)，只得鉆進(jìn)被窩里。身體極度虛弱的父親怕我們受潮，向鄰居借來兩個小木凳放在土炕上，和母親每人坐了一個，抱著哥哥和我，被子攏在身上靠在一起相互取暖。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度過了那個寒冷的冬天。
　　 ???春天剛到，土地還沒有完全解凍，母親就去挖地基，一镢頭一镢頭地挖，一次就雞蛋大小的一塊，土上還有白白的冰凌，一鐵锨一鐵锨地鏟，一背篼一背篼地背，四歲的我和六歲的哥哥，重病的父親誰也幫不了母親，姥爺和舅舅在忙完隊里的農(nóng)活的時候，才能去幫母親。隊里分給我家的房基地是靠近山腳下一個高高的土臺子，母親愣是在那里挖下去了比土木結(jié)構(gòu)的平房高一點的地基。筑土起墻的時候，又把背出去的土背回來。
　　 ??就這樣母親父親動用了老家的幾個親戚和姥爺舅舅，一起好不容易蓋起來了四間土木結(jié)構(gòu)的瓦房，我們算是有了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
　　 ??盡管當(dāng)時家徒四壁，就一個大炕，一個灶頭，幾個木頭的茶葉箱子，是從父親工作過的單位里面借的裝了全家的人所有東西，放在地上。母親在院子里種了幾樣菜，還沒有發(fā)出嫩芽就聽到“布谷布谷布谷”，一聲聲清脆的聲音從老遠(yuǎn)的地方傳來，那時我感覺特別好聽，清脆悅耳。村子里樹葉綠了，山野綠了，早晨的空氣清新舒爽，天空藍(lán)的醉人。我就問母親，這是什么鳥兒的聲音？母親說是布谷鳥。布谷鳥是啥東西？布谷鳥是一種鳥，每年都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提醒莊稼人抓緊時間播種苞谷菜籽瓜果蔬菜，錯過時間就把土地耽誤了。
　　 ???我聽了似懂非懂，卻也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又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在早晚響起來。仔細(xì)聽還是什么鳥兒的叫聲，很凄慘，我當(dāng)時聽到就像有人在哭著叫著自己的孩子，卻不知道是什么。
　　 ?媽媽，媽媽你聽到了嗎？這是啥子聲音？聽起來怪嚇人的！孩子別怕，這是李貴陽鳥。它是啥子?xùn)|西？咋了要這么叫？哥哥也聽到了，和我一樣問母親。
　　 ??母親放下手里已經(jīng)烤熱的包谷面饃，說，孩子們，晾晾就可以吃了，小心燙手。好的，媽媽你快給我們說說啥子李貴陽鳥是咋回事？哥哥說。
　　 ?母親沒有辦法，就邊給我們講，手里邊捋著豬草。
　　 只見母親用慈愛的眸光看了我們好久，才深深地嘆了口氣，唉，這里有個悲慘的故事，我本來不說給你們聽！你們偏要問。這時，那個鳥叫聲更大了，“嘟，嘟，走回，嘟，嘟走回去……”一聲連著一聲，不停不息，如泣如訴，聽的人心驚肉跳的，但是越是這樣就越想知道。
　　 ??忙碌中連根拔起來的各種豬草，因為要剁細(xì)淘凈才能喂給小豬娃，所以母親抓一把草將草根用一只手拿著，另一只手抓住草的頸部使勁一捋，草根就給分開了。還得用刀子把它們剁成小段淘洗干凈，撒上麥麩皮才能喂給它們?！皬那?，很早的時候，有個村莊，那兒很美，到處都是莊稼，環(huán)山帶水的，村子里住了好多戶人家，大部分人都過的很富裕。其中有戶人家，姓李，他們兩口子生有一個兒子取名水白楊?！崩蟽煽诜浅Ｌ蹛圻@個孩子，覺得生活越來越有了盼頭，他們辛苦但是幸福地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家生活。隨著白楊一天天長大，他非常懂事也很孝順。他們的生活過的平靜而祥和?？墒蔷驮谒麄冞@樣期待孩子健康快樂的長大的時候，災(zāi)難悄悄地降臨在他們的家里。白楊的母親一場重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媽媽啥叫撒手人寰？”哥哥手里拿著包谷面窩頭邊吃邊問。“就是沒有了，離開了人世，再也不能照顧白楊他了?！蔽液透绺缏犃肆飨铝搜蹨I，他沒有媽媽了嗎？是，母親嘆了一口氣，把剁好的豬草裝在籃子里，“走，我們?nèi)ヌ圆荨?。哥哥照樣拿起那個小陶罐，媽媽擔(dān)著木桶和草籃，手牽著我的手。
　　 母親接著說，白楊的母親死了以后，他的父親怕他受苦，就沒有再娶老婆?？墒菚r間一長，又當(dāng)父親又當(dāng)娘的，這老漢撐不住了，經(jīng)過別人的說合，又娶了一個老婆。這個女人剛到這家來的時候，就帶著一個兒子，到了李家后就給他取名李貴陽。母親邊說邊帶著我們走向村子中的小河，其實是一條水渠去淘豬草。一條不深也不寬的渠，由北向南不緊不慢，緩緩流淌著，仿佛輕輕的訴說這個村莊歷歷代代的故事，汩汩而流的渠水滋養(yǎng)著村子里牲畜家禽，繁衍生息。有早起的幾個人已經(jīng)在淘草了。她們把草籃子淹在水中，不停地用手?jǐn)嚢?，泥土被泡化后就被水沖走。她們剁豬草割豬草時留在手上的綠綠的顏色也就清洗干凈了，手也脹起來出現(xiàn)了白白的細(xì)紋。“你和妹妹在這里等著，我去上面的水井里打完水再來淘草，看好妹妹，別亂跑?！薄爸懒藡寢尅备绺绱饝?yīng)著母親的話手緊緊著抓著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我的手被哥哥抓得生疼，使勁一甩，掙脫哥哥的手跑向母親去打水的方向?！澳慊貋?，你回來，妹妹?！备绺缃形业娜槊?，想去追我，可是要看住籃子里的草，急得直跺腳，我感到好玩。追媽媽到井邊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在那三五尺深的幾十戶人家公用的水井里打好了水，打水的時候伸長胳膊使勁把水桶摁倒就打上了，那水很清澈。綠綠的脆生生的幾片竹葉悠悠漂在水桶表面，就像我在父親單位上見過的那位干部杯子水中漂著的葉子一樣，我想這時候喝一口一定是很甜很甜的。
　　 ??“不是讓你和哥哥在下面好好等著，跑來干啥？”“我，我......”我結(jié)巴著不知道說啥好?！薄翱禳c，我們?nèi)ヌ圆?，你哥哥還等著呢?！逼鋵嵣舷戮陀卸倜?，等到我和母親下來再去淘草的時候，母親驚呆了，不知道是誰把母親剁細(xì)的草倒在滿滿的被堵住專門淘草的水渠里，卻放開了堵水的石塊包袋。草和著水，水沖著草順流而下，只留下漂在水面上點點滴滴浮萍樣的東西粘在水草上晃悠悠地漂，緩緩地流。急得哥哥只是在哭，“媽媽草沒了，媽媽，草沒了！”“孩子，沒有事兒，沒了就沒了，咋們再去尋就是，不哭。”母親放下水桶，把手一次又一次地伸進(jìn)淤泥里，掏出烏黑的淤泥和雜草，放在人們平日夠不到的地方，一次一次又一次，流動著的水開始清澈起來，可以看見底下的石頭和偶爾游進(jìn)渠水中的泥鰍、魚還有跳躍的青蛙。哥哥的小陶罐里只裝了半罐水。母親把放開的石塊和草袋再次堵上去，緩緩的水流再次聚攏過來，哥哥把他的陶灌放在石頭縫隙中間，水慢慢的流滿了陶罐，已經(jīng)擦干眼淚的哥哥提著自己的小罐子往河邊走上來?！白撸刈摺蹦赣H把一只桶子放在水擔(dān)的一頭，使勁地壓著它，一頭的空籃子里放了幾塊石頭，手拉著我。我的頭拉得很低，不敢看媽媽和哥哥?！斑@個李貴陽的母親剛來的時候還是比較實在的，對白楊和他父親很是照顧，加上白楊本來就很懂事兒，對新來的繼母也很尊重，對弟弟很疼愛。隨著日子過得越來越順心的時候，兩個兒子慢慢都長大了，這時候這位女主人心里有了別的想法。他怕孝順懂事的白楊會多得到他父親的財產(chǎn)，就想方設(shè)法地離間他們的父子關(guān)系。開始虐待白楊，白楊傷心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坐在家后面的院子里想他的親娘，他不知道自己的娘在哪里？夢里他娘告訴他，要孝順父親好好聽他的話。這樣繼母為難他的時候，他也忍受著不出聲，怕父親心里難過。他的父親看在眼里也不好說什么。當(dāng)他們都長到十五六歲的這年春天，這女人給她的丈夫說，孩子們都大了，該讓他們鍛煉，替你干活做事了，否則大了不成事兒。這老頭聽著有理，說可以。于是這女人說今年就讓他們兩兄弟去后山那兩塊地里種麻子，誰的先種出來苗子，誰就回來，好吧，老頭答應(yīng)了”在回家的路上，母親繼續(xù)講著故事。
　　 ???于是，水白楊和李貴陽兩兄弟每人領(lǐng)了三升麻籽，擔(dān)著擔(dān)子和食物一起向后山走去。哥哥白楊走在前面，弟弟貴陽走在后面。邊說邊走，很長的路感到無聊，李貴陽就伸手抓了一把哥哥的麻籽慢慢吃起來，完了又抓了自己擔(dān)子里的麻子嘗了又嘗，哎，怎么回事兒？自己的麻子吃起來香味里面有點澀味，不像哥哥的麻子吃起來香而滑潤。于是就對哥哥說，我們換了麻籽種吧，我想種你的麻籽。白楊不知道有啥不妥，他平日有啥也是讓著弟弟的。于是也就答應(yīng)了李貴陽。當(dāng)然白楊不知道在來以前，繼母已經(jīng)把他的麻籽炒得半熟。而貴陽也完全忘了他母親走之前的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和哥哥換麻籽。
　　 “到了地里以后，他們分工，一個到東頭另一個到西頭。而且說好誰先出來都要在此等候，一起回家。”回到家里，母親讓哥哥把他提的水倒在冬天準(zhǔn)備的干草里面泡上一會兒準(zhǔn)備給小豬娃吃。哥哥倒水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兩只小蝌蚪，高興極了，媽媽，媽媽，河馬蝌蚪。“放在水里養(yǎng)著吧，你倒出來的水再倒進(jìn)去！”為啥？母親說“因為那是它生活過的水，里面有媽媽的味道，就能養(yǎng)活?！?br />　　 “兄弟倆到了地里卻下起了大雨，初夏的雨說下就下，一連三天后才放晴。第七天他們才把麻籽都種在地里。眼看漫山遍野都象綠色的海洋，遍地的麥子雪白的麥花翻著綠色的波浪。白花花的瓢子花海浪般搖曳在山坡上。一晃十幾天過去了，水白楊的麻籽墑情飽滿顆粒圓潤，滿地的麻苗興奮的鉆出土層，好奇的看著這個綠色家園，偌大的新奇的世界。于是白楊走出來在約定的地點等待李貴陽的出現(xiàn)。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還是沒有等到他回來，于是水白楊跑到李貴陽兄弟的地塊那里到處尋找，不停地呼叫:“李貴陽，李貴陽，李貴陽……但是任憑他怎么呼叫怎么尋找都沒有見到李貴陽的影子，可他還在不停不歇地呼喊著，呼喚著，直至他自己口鼻胸腔流血倒地身亡。此聲不絕于耳。而他的父親也在不停的叫著自己的兒子:“走，回走！走，回走！走，走，回去！走，走，回去！”失去兒子的父親一聲聲叫著呼喚著兒子，可是兩個兒子沒有一個回來，他心急如焚傷心不已，不久也離開了人世”。于是人們常說這個李貴陽鳥就是水白楊死后變的，為了尋找呼叫自己的弟弟，而他的父親李老漢也因為失去兒子傷心著急，死去后變成的鳥兒每天叫著兒子“走，回走，走，回走”。于是童年的記憶里充滿了這兩種永不停歇的鳥鳴聲！“水白楊李貴陽，三升麻籽你都種上。有錢不要找后娘，有了后娘遭難場”流傳很久很久的傳說是真是假，無從考證，但是這如泣如訴的聲聲鳥鳴卻叫了歲歲年年，年年歲歲！它在用如泣如訴的悲鳴和呼叫警示著后人們！善待別人就是善待自己。
　　 ????第二天，母親去河里淘草的時候，“媽媽，帶上河馬蝌蚪！”“你不養(yǎng)了嗎？”“讓它們找自己的媽媽，不然，它會難過，它媽媽也會難過?！眿寢屇樕下冻隽诵θ?，圖“好，我們送小蝌蚪回家”我拿過一根小木棍，“妹妹你拿棍嘛？”“打你！”“你，你看媽媽，妹，她！”“不會的，走吧?！毙『拥乃钌畹那迩宓?，哥哥把小陶罐的水倒進(jìn)河里，蝌蚪歡快地游到水里去了?！暗戎?，我去打水，好的，知道了媽媽?！蔽液透绺绲攘撕冒胩觳诺葋砹四赣H?！皨寢屇愦蛩趺催@么慢？”媽媽笑了，說我去到井上時，有幾人已經(jīng)在動手清理井里的淤泥，井好長時間沒有淘了。于是我也幫忙把清理出來的淤泥倒在稻地里，井水更干凈更清了，周圍也干凈了，沒有不好聞氣味，稻地也會更加肥沃！”哥哥和我相互看了一眼，會心的笑了。我們抬著小陶罐和媽媽的籃子，媽媽挑著扁擔(dān)咯吱咯吱地唱著歌兒，竹葉晃悠悠地漂在水面上，歌兒滋悠悠的飄在藍(lán)藍(lán)的天空白白的云朵深處。“走，回走，媽媽，我們回走”“好，孩子們，走，回走我們回走?！?br />　　 ?“走，回走”，這是永遠(yuǎn)的呼喚，回蕩在心底最難忘聲音。
　　 “走，回走”“這是永遠(yuǎn)的呼喚，最難忘這一聲，回蕩在心底的呼喚！這是父親呼喚兒女的聲音，這是日落黃昏后裊裊炊煙升起時母親叫著乳名呼喚兒女回家吃飯的聲音。這是妻子做好了飯門口熱辣辣的等待。這是丈夫?qū)υ谕庑量啻蚱吹钠拮拥暮魡?。這是兒女們呼喚父母的聲音！這是留守老人和兒童心底的聲音！這是“今世緣等著我”中成百上千的自愿者和尋親者歷經(jīng)千辛萬苦的足記的見證“走，回去”這是多少有緣人在這一刻流下的一行行熱淚！青山綠水呼喚著她懷抱中每一位兒女，這是自然的回歸?！白?，回去，家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