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平凡人生】戲迷(征文·小說)
傍晚,我正在店里隨著唱放機伴奏帶唱豫劇。 爸爸打來電話說,他現(xiàn)在婦幼保健醫(yī)院,妻子的羊水破了,馬上要生產(chǎn)。
我掛了電話,鎖上店門,騎上電車,趕往婦幼保健醫(yī)院。路過公園,聽到悠揚二胡聲,間還有鑼鼓聲響。有人在唱“紅臉王”劉忠河老師《打金枝》唱段,不時傳來叫好鼓掌聲。
也不知怎么的,聽見弦子響,我的魂便牽了去。自從每期不拉看了省衛(wèi)視臺《梨園春》后,一個個普通戲迷,你方唱罷我登場,殘酷激烈擂主淘汰賽。又勾起了我兒時想成為戲曲表演藝術(shù)家夢想,總想躍躍欲試。無奈技不如人,上省電視臺報了十多次名,都沒通過復(fù)賽。這都怪我爸,上完初中我就問爸要錢去省戲校學(xué)唱戲,他死活不愿意,說那是不務(wù)正業(yè),你還是上完高中考個好大學(xué)是正事。我滿懷郁悶上了半年高中,其實星期天和晚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網(wǎng)吧里度過的。一天后半夜,班主任老師把我從網(wǎng)吧里揪回了學(xué)校,并通知爸爸來,爸飛起一腳把我踹了個狗吃屎,當晚我就翻院墻逃了學(xué)。在外邊網(wǎng)吧里吃睡了一星期,口袋里錢已花完,被網(wǎng)吧老板轟了出來。偷偷回到家里,學(xué)校已把我開除了。
停下電車,尋聲望去,路燈下,公園廣場圍著好多人。是誰在唱呢!走進跟前,順著人頭縫隙看去,迎面拉有一紅色橫幅,上面寫有五個金色大字“戲迷擂臺賽”。橫幅底下擺有兩張三斗桌,坐有三男一女,年齡都有四五十歲,不用說是評委了。評委席一側(cè)有五位中年人吹拉彈敲,瞇縫著眼,臉微仰,搖頭晃腦,陶醉其中。面向評委站立演唱者,是個高個男人。趁他洋洋自得走臺步的間隙,隱隱看清了臉,好面熟。那不是初中同學(xué)許富貴嗎?看到他我就來氣,你有什么可神氣?在場上張牙舞爪?你不就是在縣戲劇團待過幾年嗎?同學(xué)時每門成績都比我好。論起唱戲來,我要是隨便上去吼兩嗓子,叫好鼓掌聲肯定會蓋過你,我這幾年起早貪黑練嗓子,模仿名家唱段,功夫也不是白練的。許富貴唱罷,四位評委都給了高分,主持人宣布說若沒有戲迷再來參賽,今晚擂主非許富貴莫屬了。
“我來?!比巳鹤詣幼岄_一條路,我健步來到場中央。
“老同學(xué)來了,歡迎到場?!备毁F認出了我,笑著和我打招呼,并伸出了右手。
“今晚沒有老同學(xué),只有對手?!蔽铱匆膊豢锤毁F,面向評委席。
富貴依舊唱劉忠河唱段,我以任宏恩老師《老子·兒子·弦子》中唱段回敬他。幾個回合下來,四個評委每個回合給富貴兩個高分,兩個給我高分。主持人說比賽這下有看頭了,兩人不分伯仲,或許今晚要并列兩個擂主。我說省電視臺《梨園春》l擂臺賽一期只能產(chǎn)生一個擂主,哪有并列的先例,我還要比賽下去。忽想起妻子還在醫(yī)院里,快要生了。我猶豫了,話已出口,不能反悔,讓圍觀的人誤以為我怕輸認慫了。再說父母都在醫(yī)院里細心看護著妻子,生孩子本就是女人家的事,我一個大老爺們就是在妻子身邊也是可有可無。
正暗自思忖間,猛不防臉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我本能的開口想罵娘,抬頭看見爸爸一臉怒氣立在眼前,弦子鑼鼓聲響戛然而止,人群稍微出現(xiàn)了噪動,瞬間有趨于平靜。
“爸,你干嘛打我?”我捂著火辣辣發(fā)疼的臉,質(zhì)問道。
爸沒有說話,板著臉,拽著我胳膊來到圈外,圍觀人群齊刷刷用疑惑的眼神緊盯著我和爸,我說:“爸,我現(xiàn)在還不能跟你回去,我和富貴正在打擂比拼呢!這么多人看著呢!我紅口白牙把話撂這,我要走了,豈不是失了信用。今晚一定要把富貴拉下馬,成為擂主。”
“你媳婦難產(chǎn)疼得要死要活,你卻在這里和別人斗戲,是你老婆生孩子重要?還是你唱戲爭擂主重要?我的大爺呀!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啥時候能有點正形?”
“由你和我媽在就行了,我媳婦難產(chǎn)我又不會替她受疼。你大孫女出生時,我沒在場不是照樣順順當當生了下來。”
“當著這么多人,這話你竟說得出口?你就不臉紅?我都替你臊得慌。難不成我和你媽都是該你的?你被學(xué)校開除后,跟個二流子似的,平日里不是出去找同學(xué)玩,就是待在家里玩電腦,說打游戲能賺大錢。我居然被你忽悠信了,支持你玩。結(jié)果你錢沒賺著分文,幾年下來倒貼我一萬多塊錢打了水漂。我一氣之下砸了你電腦,這下你有理了,坐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家里和我賭氣。我拿你沒招,就由著你性子來,權(quán)當我養(yǎng)了個吃才?;耸嗳f苦盡巴力給你討了媳婦,六萬塊錢為你夫妻倆盤了個鞋店。你大女兒生下來一歲多斷了奶,現(xiàn)在都五歲上大班了,全由你媽和我照看,你夫妻倆管過問過沒有?孩子上幼兒園你們拿過一分錢沒有?指望著你倆好好經(jīng)營鞋店生意,這都好幾年了,你倆往家里拿過幾塊銅板?”
“又說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我耳朵聽得起繭了。你看看咱村那個做父母不都是拼命掙錢?為兒女們買這買那的。和我一般大的結(jié)了婚,生下小孩那一個不是由爺爺奶奶帶著。你有什么好炫耀的,二蛋他爸不但給他娶了媳婦,縣城里買了房,還買了十多萬的小轎車給他開著,你敢跟他爸比嗎?”
“你……”在我義正詞嚴嗆聲下,爸氣得手指抖動著,臉上肌肉變了形,說不出話來。
迫于老爸的淫威,我乖乖騎上電車,后面帶著爸,回到了婦幼保健醫(yī)院。妻子是剖腹產(chǎn),生下一男孩。妻子睜著眼安靜地躺在產(chǎn)床上。媽媽床前抱著嬰兒,笑咪咪逗著小孩玩??吹搅宋?,說:“小宇,快看,你爸來了,讓他抱抱?!蔽倚⌒慕舆^來,小屁孩居然認生,一到我懷里就哇哇哭叫,聲音洪亮,惹得產(chǎn)房里人都來張望,怎么哄勸也不消停。媽媽連忙抱了回去,小宇立馬不哭了。我對妻子說小宇哭聲如此大,長大一定是個唱戲的料,我得好好培養(yǎng)他。妻子聽了,翻白眼瞪了我一下,撇撇嘴,翻過身去。
妻子出了院,由媽伺候著坐月子,爸也沒閑著,家里的雜活全包了。我守到店里,又置了一套卡拉ok音響設(shè)備,放到店門口,白天趁沒生意,手握話筒學(xué)唱一段。晚上一直唱到十一二點才罷休。過了一段時間,慕名來聽我戲的多了,特別是一到黃昏,店門口圍滿了愛聽戲中老年人。街道上過往行人也駐足聽我唱幾段??蛇@么多人是專來聽我唱戲的,買鞋的卻寥寥無幾。下月的房租恐難湊齊了。不妨事,凡成大器者,總要付出代價的。根據(jù)以前慣例,老爸雖會嘮叨幾句,可還會自掏腰包補齊房租。
小宇一歲半,斷了奶水。小宇自然還是由父母照看著。妻子把店里音響設(shè)備清理回家里,把我攆出了店,說她要經(jīng)營鞋店,你愛唱戲想往哪里唱往哪里唱去,沒人管你。
轉(zhuǎn)眼女兒放了暑假。弟媳也生了一男孩,便把老媽接到鄉(xiāng)下伺候弟媳坐月子,老爸聽說生了男孩,心里歡喜也跟了去。妻子說她店里生意忙,她帶著小宇,女兒就交給家里的我了。
上個月我又去省電視臺報了名,這次很順利,初賽復(fù)賽都通過了,梨園春節(jié)目組要我等通知。
一天下午,女兒突然發(fā)起了高燒,我推出電車,正準備去街道衛(wèi)生院給女兒看病。電話鈴聲響起,我摁了接機健,對方說他是省電視臺工作人員,給我打了七天電話,都是無法接通,今天終于打通了,讓我馬上去省城,按他給的路線前去電視臺報到,參加星期日晚上八點《梨園春》擂臺賽。
怎么辦呢?這可是千載難逢在億萬觀眾面前露臉的機會,說什么也不能錯過??膳畠喊l(fā)燒怎么辦呢?我撥通了妻子的電話,一連打了十多次都是無人接聽。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給女兒交代,在家別亂跑,耐心等媽晚上回來再給她看病。我簡單捎帶了一些出門生活用品,便趕往汽車站。
《梨園春》擂臺賽節(jié)目現(xiàn)場,我以一曲(西門外放罷了催陣炮),征服了評委及臺下觀眾,獲得了全場最高分,成為本期的擂主。當晚去大酒店點了幾個小菜,破天荒喝了兩杯五糧液?;氐阶√?,依舊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挨個房間敲門把客人驚了起來,說我當擂主了,我當擂主了。回屋,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我真是高興糊涂了,還沒把這一喜訊告訴老爸老媽和妻子。老爸老媽是從不看電視的,他二老現(xiàn)在鄉(xiāng)下。我得先給老爸打電話,整天吵我不務(wù)正業(yè),沒一處優(yōu)點,只會氣他。如今他兒子唱戲得了擂主,成了名人,看他還數(shù)落我不?剛要撥打,老爸正巧給我打了來,我慌忙接聽,老爸不等我開口說話,就惡聲惡氣問我在哪里,我說在省城。老爸不容我往下細說,大聲命令我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回家來,就掛斷電話。我不敢怠慢,匆忙收拾一下行李,辦了退房手續(xù)。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家里,打開房門,拉開燈,空無一人。我忐忑不安打妻子電話,妻子沒接,是老爸接聽電話,說你到人民醫(yī)院來。
我坐出租車來到縣人民醫(yī)院,找到急診科,老爸老媽和妻子都臉色沉重呆坐在一空病床上,妻子眼里還淌著淚滴。緊挨著病床上躺著女兒,床上掛著吊瓶,順著導(dǎo)管鼓出小包清晰看到往下滴著藥液。妻子瞥了我一眼,臉上顯出怒色,轉(zhuǎn)過臉去。老爸忽地站了起來,示意我跟著他出去,我預(yù)感有點不妙,恐又要挨揍了。硬著頭皮出了急診科。老爸待我走到近前,抬腳就要踢我,我早有防備,回頭就跑。老爸后面一聲斷喝:“你給我站住?!边@一聲把我的嚇得魂飛魄散,條件反射般僵在了原地,渾身抖動著。
“我的兒呀!你要去省城上電視臺打擂,你女兒發(fā)著高燒,你也不給你老婆言語一聲。”
“我給她店里打了十多次電話,都是無人接聽,我走得緊,來不及去店里跟她說。爸,我這次可是得了擂主了?!?br />
“哼!別說你得了擂主,你今就是中個頭名狀元回來我也不稀罕。你好好聽我說,看你做的像人事不?你老婆說那天她娘打來電話,說她爸開三輪車翻到溝里摔折了腿,住了院。她丟下電話,鎖上門,抱著小宇就回了娘家,趕到了才想起手機忘到店里了。三天后她回店里,已是晚上八九點鐘了。找著電話一看,發(fā)現(xiàn)你給她打了十多個電話,就往家趕,回家里發(fā)現(xiàn)你女兒躺床上發(fā)燒昏迷了過去,就打了120急救電話,到了急診科緊急搶救,總算保住了命。值班醫(yī)生數(shù)落你妻子說,你是怎么當媽的,女兒發(fā)燒昏迷幾天了,才來救治,你知道嗎?你女兒一直連續(xù)高燒,落下了后遺癥,兩耳失聰了。你妻子聽完就哭暈了過去,醒過來不停說她太渾了,明知道你是個不稱職的父親,還要把女兒交由你來照顧?!?br />
十多天后,女兒出了院。妻子擬好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給我,說你仔細看看,若沒有異議就把字簽了。不過一雙兒女必須得跟著她,其它的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