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被魔鬼詛咒過的情緒，跌坐在這處灰亮的間隙中，他從指縫窺視薄紗輕霧外的世界。
　　 “如果橙亮的光也算光明，太陽的光輝那便是天堂，天堂？可憐的想象，是不是該悲愴自身為人類的悲哀。短小的目光，被晨光淹沒消滅，像空氣中存在的霧靄輕塵。
　　 “灰亮又算什么？陽光從來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jié)。太陽沉落在地球轉(zhuǎn)動的邊緣，此刻，我的頭懸在宇宙，我的腳被地球施了魔法般無法移動，不，我是動的，只是相對于宇宙我卻是靜止般的存在，我是遠處的星星，一塊渺小的石頭。流動于腦的意識，我們稱之為的思維，在將自身無限地擴大和膨脹，而悲哀也從中而來，就像現(xiàn)在，奇怪的思維生了蛆蟲，啃噬，啃噬生命轉(zhuǎn)動的源動力，源動力，我狹隘的，不可一世的執(zhí)拗隨時將它吸食在無妄的黑洞里。
　　 他將自己平摔在褶皺的白色床單的大床里，攤開四肢，喉嚨里嘟噥著壓抑的嚎啕。
　　 嘩，淺灰色與土黃色拼接的窗簾露出一線亮白。
　　 一個女孩遮擋住了有些刺眼的光，微胖的身影，壓不住青春蕩漾。
　　 他從臆想里拽回一些朦朧的直覺，自嘲道：“卑賤的肉體裝扮著虛華的卑賤?！迸②s緊拉緊了窗簾，房間內(nèi)似乎更加灰暗，她趴在他身邊。兩個血液流動的肉體，在自己的血流中各自回流，時鐘恰好停止了滴答。
　　 他感覺到血液要溢出了管道，虛晃的光閃了一下，那是閃電，隨之而來的雷鳴似乎瓢潑大雨涼透了他的四肢和額頭。他將手輕輕搭在女孩豐滿的胸口，女孩緩?fù)酥瑵M的文胸，一股清香被吸入他的鼻腔。
　　 恍然松開被女孩抓住的手，那奇異而普通的香，牽引出年少激情澎湃過的意念。他的身體卻是僵硬的。手被動地按撫在女孩的酥胸上，他想到了妻子，妻子也曾這般溫柔，在這個奇妙的空間里，他意識到虛幻卻不愿醒來。
　　 初中畢業(yè)是怎樣的年齡，十五歲嗎？可能是，他記得那時是小的，盛夏的集市，他光著膀子，脖子上搭著一塊臭臭的灰黑色毛巾，吆喝著黃瓜西紅柿三毛錢一斤。十七歲，是，就是十七歲，他改了行當，做起了海鮮生意，十九歲，認識了妻子。她是個潑辣而美麗的姑娘，眼睛水汪汪，吸走了他所有魂魄，他們同居了。二十歲時他又改了行當，去一個水廠做了工人，只是不小心，中指受傷斷了，從那，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殘疾人。
　　 他的手不自禁抖動了一下，女孩把身體壓在了他的臂膀里，他感覺到了柔軟和溫度，身體卻動彈不得。
　　 二十一歲他去人才市場應(yīng)聘了一名園林機械公司的銷售。他喜歡銷售，從他在市集上賣西紅柿的時候，到底叫不叫喜歡，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愛上了這個行當，因為自己是農(nóng)民的兒子，他曾經(jīng)與要好的朋友談起過很多次，到現(xiàn)在他卻搞不明白到底為什么愛這個行當，農(nóng)民的兒子這個理由變的有些牽強。
　　 他用另一只手揉了一下眼睛，卻不愿意睜開。女孩更貼近了他，嘴唇碰到了他的脖子，他感受到了均勻的呼吸，暖暖地撞擊他的肉體。
　　 二十四歲，他擁有了自己的小店鋪，專門做園林機械銷售和維修，唯一的缺憾是媳婦在老家?guī)Ш⒆诱疹櫢改?。周旋于市場，關(guān)系，他喝的酒越來越多，當然錢也掙的越來越多。二十七歲他把孩子和媳婦接到了所在的城市。
　　 那時的日子還是充實和溫馨的，他咽了口唾沫，想起媳婦做的西紅柿雞蛋湯，那個味道多久沒有嘗過了？眼睛里一陣熱浪。女孩雙手樓住了他的脖子，頭埋在他的脖頸里。
　　 看了很多書，雞湯類的，傳記類的，他喜歡看《三國》。不同的書都曾給過他啟發(fā)和方向，還有不同的人，他認識了一個有文化的女人，這是這輩子他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情，他仰慕她，敬重她，唯獨沒有敢生出愛意，他總感覺自己并不配。即使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很多財富，他仍然不敢對她產(chǎn)生別樣的心思，即使夢里也要告誡自己，那不可能，似乎自己喜歡她是對她的一種褻瀆。她給到的思想上的引導，一直是他走到現(xiàn)在精神支撐。現(xiàn)在自己卻不知道要不要找她，算了，她也有她的世界，而自己的世界已經(jīng)混亂不堪。
　　 “是自卑的，根子里的自卑?！彼L嘆了一口氣，突然說出這句話。
　　 女孩應(yīng)和道：“你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路上的乞丐也不會像你這般自卑?！?br />　　 他一定沒有聽到，似乎又進入了混沌。
　　 三十一歲，他成立了公司，做了工廠，這個決定，媳婦并不同意，媳婦的野心并不大，但是她一直想把控他的野心達到了極致。
　　 “該死的決定，該去進修和學習才對。該擺脫掉……”他似一個執(zhí)拗的瘋癲的人，咬牙切齒。
　　 女孩快睡著了，心不在焉地回應(yīng)道：“大學畢業(yè)的又怎么樣呢？你看我，除了理想，身材和樣貌都會嫌棄我。”
　　 一個響雷，咔嚓一聲，似乎要將世界劈開，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被劈開，從身體中間，那個叫魂魄的東西要脫離開這副不中用的軀體，一個激靈，他坐起來，半掛在他身上的女孩，搖晃了身子，繼續(xù)香甜的美夢。他看到她嘴上掛著笑。
　　 是該清醒了，躲避都是掩耳在盜鈴的把戲。他快速穿戴好衣服，光光的大頭，雖不夠明亮，至少還直挺挺地挺在脖子上。拿出錢包，放了兩萬元在女孩包上。
　　 停車場內(nèi)，密密麻麻的車，但他睡了三天的腦袋，無比清醒，毫不費力地找到車子。雨淅淅瀝瀝下著，烏黑的天壓在大地的邊緣，隨時要倒下如注大雨。
　　 深夜，他確定現(xiàn)在是深夜，安靜的高速公路上，沒有一輛車子。大雨來了，雨刷地跳起了舞蹈，好像在配合歡快的雨滴。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
　　 女孩發(fā)來了微信，是一條轉(zhuǎn)賬信息。
　　 他感覺有些愧疚，認識女孩是在QQ上認識的，聊了很多年，具體幾年忘記了。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在他的世界里，泥土、莊稼和粗陋的語言是最常見的東西，對于高校的女孩還是第一次接觸，不，還有他崇拜的那個女人。不過她們不同，他總感覺可以很容易的接近這個女孩。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并沒有完全看清她的模樣，混沌的思想當時擊垮了他。她陪伴他在房間里待了三天兩夜，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這些年，他對女人沒有過多的想法，是工作還是所謂的夢想死死扣住他，他墜入其中享受著樂趣，也被困在里面。
　　 工廠的生產(chǎn)上來了，工人卻走光了，產(chǎn)品積壓在廠房里……這確實是很無助的事情，而自己除了對技術(shù)頗有研究，銷售有所經(jīng)驗，對于管理幾乎一竅不通。他想聘請高人，卻無把握，去年找了一個設(shè)計總工過來，待了半年，對方的各種毛病讓他無法忍受，比如：對方經(jīng)常讓食堂人員給他買可樂，買香煙。到了月底會跟他要績效，還經(jīng)常反駁他的意見。
　　 他找自己的表弟，一個大學生，也是他們家族里唯一一個大學生，他原本很放心的把銷售給到表弟去做，他自己來管生產(chǎn)和設(shè)計。后來發(fā)現(xiàn)，表弟的銷售能力很弱，還背著他偷偷多加價，從中賺了很多錢去。
　　 他最不滿意的是自己的媳婦，他們有一個女孩，媳婦一直要生二胎。除了要生孩子，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她的冷漠和自作主張，她會經(jīng)常自作主張把他的客戶給得罪了，明明有貨，她經(jīng)常說沒有。他一直覺得媳婦阻止他的發(fā)展，為的就是牢牢拴住自己。但是財務(wù)的大權(quán)他只給到媳婦，在他看來這個是無人可以替代的東西。
　　 他對身邊的親人失去了信心，主要來自他的父親和妹妹。
　　 他的父親并不像其他父親，可以按照他的想法來幫助他，老人對他的事業(yè)完全不感興趣，常年忙碌在自己的自留地里，種草莓和桃樹。而妹妹找的對象，原本可以來幫他管理工廠，妹妹借此向他借錢買房子，在他最需要人的時候，因為沒有借錢給妹妹，妹夫一走了之。
　　 對于借錢這種事情，在他看來，是一件完全不可以碰觸的事情，他不想接別人的錢，也不借錢給別人，他有自己的思想體系，這套體系根本上是可以牢牢的保護住自己。
　　 車子在瓢潑大雨中呼嘯前進，他想起了那個被他崇拜的女人，試著發(fā)了一條語音：人生的路上，荊棘叢生，沒有戰(zhàn)友，我就孤獨行走。周瑜的死，不只是江郎才盡，我不愿做周瑜，只想做一個頂天立的漢子，可我注定是才盡而死。我這樣自詡，你會不會嘲笑我？
　　 凌晨四點鐘，她居然回了信息：瓶頸讓我們窒息，很多時候，是自己臆想的窒息。放開手腳，多看書，多自省，打破固有的框架，天地一片廣闊。
　　 他腦袋瞬間興奮起來，意識到她說的固有的框架正是自己目前存在的最大問題。車子的速度越來越快，使出收費站，他沖收費員拋了一個媚眼，即使對方完全沒有看到，他卻認為她沖自己笑了，簡直笑顏如花。
　　 ?？吭诎踩恢?，他急不可耐的地又發(fā)了條信息：你的話語總能點破我現(xiàn)有的困惑，我目前最大的困惑其實是我繼續(xù)走下去的必要和動力，我突然看不到了我存在的價值。爭取成功的路上，做了很多不知是對是錯的事情，我動搖了，不是路途坎坷……
　　 他找不到更好的詞來描述自己的思想。
　　 仰躺在座椅上，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前方的山腰間有了一片橘紅。
　　 他看清楚了所處地位置，離自己的工廠還有十多公里。大前天，他瘋狂地關(guān)掉手機，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瘋狂地溜之大吉，還在路途中給女孩打了電話，讓她去某某賓館。
　　 手機上有很多未接來電，沒有一個是媳婦的。他冷漠地笑了笑，忽而想到了遠程噴霧機上的一個零部件今天能到貨。加大馬力，工廠的大門緊閉，按了幾次喇叭，院子里的大黑汪汪叫了幾聲。他竟然想念了這個小東西，多少個夜晚它都陪在他身邊。
　　 門自動開了，這本來就是個電動大門，工廠內(nèi)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人影。他直奔車間，看著新到的零部件，快速打開包裝，一個個開始安裝，一直到了中午，他略感口渴，院子里的太陽熱辣辣地釋放著熱量，大黑被栓了起來，一個勁朝他跳躍。他過去解開扣，大黑便在他身上來回地撲來撲去。從車間對面的一排房子里，走出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大聲喊著爸爸。他興奮地跑過去，抱著女兒轉(zhuǎn)了幾個圈圈，問女兒要什么，女兒撒嬌要他背。
　　 媳婦從房間內(nèi)出來，手里端著一盆要倒掉的水，嘩啦倒在了門口邊的水池里，沒有抬頭看他。
　　 她做了西紅柿雞蛋湯，還有手切驢肉，洗了一把青蔥，倒了半碟豆瓣醬。
　　 沉默，飯前飯后都是一樣的。他繼續(xù)起他的活計，直到太陽落山，黑夜降臨，媳婦照舊做著該做的，做飯，輔導孩子作業(yè)，她笑得爽朗，完全沒有多余不開心的情緒。
　　 他草草吃了飯，拿了一本《跟毛澤東學智慧》，倚在床上看起來，手機來了信息，是那個他崇拜的女人發(fā)來的：你如果需要人，告訴我，我給你推薦一個管理人員幫你。他感激地掉了眼淚，他真正發(fā)跡的那年，也是因為這個女人幫他成立一個網(wǎng)絡(luò)銷售團隊。他立馬回應(yīng)：很需要。至于謝謝，他感覺說出分量并不夠，只能自己流了幾串眼淚，久久看著手機。感嘆如果自己有這樣一個女人扶持，如果這個女人是自己的老婆，他的成功是不是不會這樣的艱難？
　　 媳婦來到床邊，不由分拿過他的手機，摔在了地上。屏幕碎了一地，他木然地拿起書，媳婦上來把書撕了個粉碎。她壯碩的身體，把他壓倒在床上，騎在他身上，撕扯他的衣服。他緊閉雙眼，任她發(fā)揮。胸膛和胳膊一陣火辣辣的疼，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他長吁一口氣，打算起身去隔壁辦公室。媳婦立刻又把他按倒在床，低聲說：“我要一個孩子，你可以出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和那個女人都可以，我現(xiàn)在就想要一個孩子?！彼t了雙眼，一把薅過媳婦……
　　 索然無味，毫無興致大抵就是這時的描述，他搖搖頭，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做夢了，夢到了那個他崇拜的女人，做了他的女人，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她的笑容，平和溫暖，他看著她，想伸手拉她的手，卻怎么都無法觸摸到……
　　 女孩再沒有聯(lián)系過他，他也將忘記她，某個時刻也許會記起她，應(yīng)該會的。
　　 媳婦懷孕了，工廠又開始了運轉(zhuǎn)，激情附身的他，開始了另一輪的戰(zhàn)爭，他又開始了熬夜、應(yīng)酬、吹牛，寬闊的世界里，他覺得自己又成了自己的王，尋找自己的位置卻始終是他心中的謎梗。
　　 他告訴自己：等再閑下來，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大學進修，要學習。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閑的下來！
　　 他打算換一輛商務(wù)別克，然后把長城越野給媳婦開，方便孩子興趣班的學習。他崇拜的女人遇到了點難題，開口向他借兩萬元，他支支吾吾地說兩個月后，自己需要訂一批貨。女人理解地掛了電話。但這并沒有影響他對她的崇拜，還有她對他的幫助。
　　 公司發(fā)展順利，業(yè)務(wù)開拓順意，專業(yè)的管理人員確實是不一樣的。只是對于這個人的做事思維，在三個月后，他就覺得不合心意。答應(yīng)的年底分紅，他打算有三萬元留在公司，作為對方入股的錢，但是對方并不同意，對此他懊惱了一陣子。
　　 一年后的一天，他關(guān)掉手機，開著商務(wù)別克，向新疆進發(fā)，那里空闊的天地，他覺得可以滌蕩他的胸懷。
　　 半路，他又給崇拜的女人打了電話陳訴自己此時的無法突破的難題，蔚藍的天空下，他自豪自己的成就和心靈的成長，而對下一步公司的擴張和發(fā)展沒有了方向。
　　 女人回道：“心有多寬，路便有多寬。”她還說了很多很多！而他早已沉浸在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