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吻花
八月的鉤吻花很美,像一柱柱淡黃色玉墜,花蕾一簇簇擁擠著,美得讓人心醉。
城里那位姓陳名真的女知青也很美,在平日里只有村里人進出的坎坷機耕路,開始留下陌生的腳印。
一條怪石嶙峋的山澗,已經(jīng)斷流,淺淺水洼,如項鏈珠珠般串著,嵌著大山的魂。
“祥子,別碰鉤吻花,很毒,七片葉子,可以奪去生靈的靈魄。我告訴你,我調到大隊衛(wèi)生所,不干農(nóng)活,還拿七分的工分,姐妹們都好羨慕。”
溝壁上方,一蓬若大的葦蘆叢,吐出綠油油的尖尖葉片,遮蔽著陳真頭頂上烈日。
“祥子,你要死了,把我比著鉤吻花。有那么美嗎?真的把你‘毒’倒了?喂,你別聽人亂嚼舌根,人家武裝部李部長本來就是我們大隊的包隊干部,誰說是沖著我來?!?br />
山風吹起,葦葉在輕柔搖擺,“沙沙”吟唱,也吹拂著陳真滿頭秀發(fā),那飄起的縷縷青絲,像舒展的黑色綢緞。
“聽老鄉(xiāng)講,釣吻花會迷魂,想死的人見了它,就挪不動腳步。第一次救過來,肯定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怎么也逃不過第七次。聽李部長說,他老婆心眼小,啥事愛計較,第一次被他發(fā)現(xiàn),送到衛(wèi)生院,總算救過來,第二次他到縣里開會,沒人知道,她才被毒死,不是李部長害的。”
山澗,突然陰下來,陳真抬頭眺望,一團烏云壓在山頭。這座山叫戴帽山,只要烏云密聚,肯定就有一場大雨。
“我看你是被鉤吻花迷住,吃什么醋。祥子,我答應你,我會保護好自己,其實,李部長就像長輩一樣關心我,你不要把人家想象那么壞??煜掠炅耍移饋?。”
陳真小手剛被握住,蘆葦叢上跳下幾個民兵,背著半自動步槍,手上拿著繩索。
“營長,我是衛(wèi)生員陳真,我們是自由戀愛,沒有破壞抓革命促生產(chǎn),沒有耍流氓。”
大隊部旗桿下,綁著一男一女,傾盆大雨往他們身上澆灌,一會兒,民兵把女的繩頭解開,帶到樓上。
“李部長,救救我們,營長誤會了,他就是我跟你說的對象,我的同學?!?br />
雨下個不停,還刮起大風。
“他家庭成份雖然不好,但我們都是在紅旗下長大的。你別把他送去勞改?!?br />
豆大的雨點,抽打著玻璃窗“啪啪”響。
“李部長,不,叔叔,我怎么可以跟你結婚。我不要到公社廣播站,也不要招工進城名額,我和他是正當戀愛,明天我們到公社民政辦打結婚證,保證扎根農(nóng)村?!?br />
夏雷聲音很破,像裂竹,閃電撕開烏云面孔,沒有將它燃燒,烏云更像一只猙獰的惡獸,撲向大地。
“不要……”
聲音是那么凄厲。
雨停了,山澗水洼變成水潭,陳真泡在清澈水中,她洗去了人世間沾染的塵埃,卻洗不去人世間留在雙眸的悲憤。
雨停了,鉤吻花望著陳真攤在手心上的七片綠葉,淚水禁不住地從花蕾落下。
十月,鉤吻花已經(jīng)盛開,六瓣花片整齊地舒展著,一朵朵,一朵朵,層層疊疊,美得讓人心碎。
一名越獄囚犯,懷里抱著一束鉤吻花,嚼著鉤吻花葉片,靜靜地躺在山澗,臉上露出笑容,眼睛越睜越大,他似乎看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