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抹不去的記憶(散文)
一、老箱子
這次搬家,除了一些以前不舍得丟棄的,過時了的老家具之外,還有一個大木箱子也拉了回來。老公的意思,他媽也就是我婆婆的全部家當都在這個大箱子里面。我悠悠地打量著這個熟悉了二十多年卻始終未曾打開過的大箱子。暗紅色的箱體,長短不過一米,高低也就七八十公分,木板上的年輪痕跡亦然紋路清晰,箱蓋上的鎖是那種老式的,就像梧桐葉子那樣的上圓下尖的銅片片,輕薄而又明亮。我的目光忽地發(fā)現(xiàn)箱子的側(cè)面有一行小楷毛筆字:“任宅.五六年.八月”,那楷體秀氣端正,和這箱子的格調(diào)很搭的。
“打開看看,把那不要的陳年古代扔了吧,占地方!”老公不耐煩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擰開銅片片上的鎖,我好奇地如同尋寶一樣翻搗著,一件灰藍色的凡士林大襟布衫,前襟和肩頭都有補丁,方方正正的,衣服除了發(fā)白看得出很干凈;再下面是婆婆前幾年織的老粗布單子,記得經(jīng)線的那個晚上陪著婆婆熬到了下半夜兩點,當然婆婆經(jīng)線我在玩一樣的看著,由十幾個線穗上拉出一綹長長的白棉線,在婆婆的手里來回拉著,仿佛沒有盡頭,看得我的眼都睜不開。
再下面是兩本厚薄不一的書,瞪大眼睛拿起一本來,是《毛澤東選集》。里面夾的都是鞋樣子,大的,小的,有紙剪的,有袼褙剪的,還有用筍葉葉剪的,三兩頁夾一張,平滑齊整。小的是個硬皮筆記本,陳舊的己看不出封皮的字跡。小心翻了幾頁,原來是公公的記事薄,旁邊還有五六雙納過和沒納成的鞋底子,針腳細密而又勻稱。
我聽鄰居們議論過我們家的過去。婆婆在村子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持家能手,女紅茶飯、鋤犁耕作樣樣拿得出。公公長年在外執(zhí)教,家里的五六個孩子的衣著都是婆婆一人挑燈趕制的。那個歲月里缺糧少衣,能吃得飽就行,穿著不露體就好。婆婆一年里身上就只有那一件藍士林大襟布衫,臟了就到屋外的水磨渠上洗洗,晾干后第二天再穿上。婆婆的性格剛烈,從不在眾人面前說自己家的瑣碎事,只要能辦到的絕不求人。公公的離世讓她承擔了整個家庭所有一切,那年她才四十出頭,我老公最小,才一歲。
我嫁到他們家時,有人說那可是個有本事的婆子,你兩只手搭不到面盆上,以后可要小心受把捏!直至今日,婆婆的“本事”到現(xiàn)在也不曾施展在我的身上。
如今的婆婆也八十六歲了,這個老箱子陪著她度過了喜過并苦過的年華,留下的東西是她一輩子值得存留的記憶,我沒有扔掉它,盡管它與我現(xiàn)代風格的新居不搭調(diào)。
二、一生的約定
老公屬猴,我屬雞。
年輕時經(jīng)人介紹對象,媒人告訴媽:小伙子大你家閨女一歲,人長得排場,能干又厚道,跟著他不會受癥。媽高興,我聽媽的話,擇日就和那小伙子見了面,個頭不算魁梧,看著卻很壯實。他言語不多,交談間我知道,他和我的生日竟然是一天。
陪我一起去相親的還有小我三歲的弟弟,回來路上,弟弟豎著大拇指說:“姐,不錯哦,能打八十分!”我偷笑,抬頭看見旁邊的核桃樹上兩只灰喜鵲喳喳喳叫得熱鬧。那年,我二十三,他二十四。
年輕時,我們不懂愛情。電影沒看過一場,手沒拉過一次,那年十月我就嫁到他家里。結(jié)婚三天后,他出門打工去了,臨走時告訴我生日那天一定趕回來。
數(shù)著星星,掐著日子,我們生日那天下了好大一場雪,我傻了。從早上直等到掌燈時分,外面的雪依然不停地下,偶聽見大門外“咯吱,咯吱”的聲音,我便慌忙跑出去看,白茫茫一片,只有幾行腳印從我家門前經(jīng)過。我想,他不會回來了。
墻上的大掛鐘指向11點,我開始有點迷糊了。一陣“咣咣”的敲門聲,嚇得我大聲喊:“誰啊!”那人不出聲,我仗著膽跑去開門,一個風雪夜歸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一手拿著行李,一手拿著個塑料包。我連忙撣去他身上雪,眉眼都笑了,“下大雪呢,車站又不發(fā)車,你咋回來?”“我攔了一輛大貨車,和司機好說歹說,窩在車廂里跑了二百多里地。我說過,回來和你一起過生日的……”他說著解開塑料袋,拿出幾個黃岑岑的雞蛋糕塞到我手里。我一個,他一個,吃著,笑著。那一夜,屋子里彌漫著香甜香甜的雞蛋糕味道……
不覺,二十三年過去了。每年過生日,多半在家里,或是炒幾個菜,或是做一桌涮鍋菜,叫上父母和孩子們圍在一起吃著笑著,說著那年冬天,那個風雪夜的故事。雖然平淡,卻讓我回味一輩子!
三、核桃樹下
老家大門前有一棵核桃樹,春夏時節(jié)遮天蔽日,將門前的空地上遮蓋出一大片寬闊的綠蔭來。門外是大路,過往行人至此總要片刻逗留。此刻,奶奶總會從院里出來端出一盆熬好的涼茶,笑吟吟地招呼過路客:“喝點茶水,涼快涼快!”
核桃樹下有一塊捶布石,如簸箕一般大小,青絲絲的平整光滑。童年的記憶里,那塊石頭上總有奶奶有節(jié)奏的棒槌聲;繁星滿天的夏夜,忙了一天的奶奶總會坐在石頭上攬我入懷,輕輕拍打著,還哼著老掉牙的歌謠:“大麥穗,尖尖高,俺娘有病俺心焦,騎上毛驢去瞧瞧……”我就這樣枕著奶奶的歌謠入睡了。
白露過后,爸爸從洛陽回來,走到核桃樹下,卸下肩上的包裹,對著正在低頭在小麥里撿石子的奶奶輕聲喊道:“娘,我回來了,核桃該打了吧?”奶奶抬頭看著好久不見兒子,笑得像菊花一樣。
我出嫁那天,爸爸和弟弟把紅對聯(lián)貼在大門上,奶奶把院子和核桃樹下掃得干干凈凈的,捶布石洗刷得發(fā)白泛著青光,喜鵲藏在樹蔭里喳喳喳叫著,叫聲蓋過了越來越近的吹打聲。三掛鞭放過,驚飛了喜鵲,引來了觀禮的眾鄉(xiāng)親。我上車那一刻,扭回頭看看爸媽,爸爸眼睛紅紅揮手致意,媽媽忙著和客人們寒暄,唯有奶奶站在捶布石旁拎起衣袖不住低抹著眼淚。那一刻,我的眼淚嘩嘩嘩往外淌……
童年的天空是藍色的,藍色的記憶里那棵核桃樹,猶如我的一個長輩,陪伴著我的快樂,見證著我的成長。如今,奶奶不在了,那棵核桃樹依然屹立在老家的大門外,依然為往來的路人遮風擋雨庇護蔭涼,就像質(zhì)樸的奶奶善良慈祥的模樣……